極速逃亡之老娘的早餐
1)
一個稀疏平常的冬天早上。被窩裡,於勝利蜷縮成一團,睡態惺忪。
他睡眼朦朧,眼屎下垂,像一個感嘆號,倒掛在內眼角。
一個凶神惡煞的惡婆雙手濕漉漉的,顯然剛從菜場回來,早餐都捯飭好了。她劍眉一挑,勾起左腿,左右手各持兩顆粗大的西芹菜,瞬間化為利劍,只刺被窩裡,於勝利暴露的喉頭。
「兔崽子快起床,早飯已經備好。」
惡婆沒好氣地一聲吼,似一道春雷,破解了他的封印,封印原本是一床被子,冬天的早晨最為有效,被子好似一口金剛罩,入被則雷打不動,抵擋外來一切干擾。
一股起床氣登時從丹田躥起,氣貫如虹,後背熊熊燃燒,每一根經脈似乎灼燒著發出藍紫色的光。
很炫目,於勝利很想釋放它的美,但他得忍。
只因這惡婆是他媽,他若是爆發了,出招了,還擊了,就是他不孝。
勝男有些惱怒,自從上高中以來,老媽每天早上如此叫床吃早餐,明明上學的路上有檔口賣包子,水餃,豆腐腦,雲吞和麵條,老媽不讓他在外面吃,說是不幹凈。選擇吃老媽的早餐,就得提前半小時起床,半小時的睡眠,對於於勝利來說,很重要。
一逼就是兩年,終於在學業緊張且壓力很大的高三,於勝利覺得自己扛不住了。
也就是在這些時候,他學會了在洗澡時手淫。
他覺得不方便,所以從來不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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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卧槽」。
勝男按忖一聲,裹緊被頭,黑暗的被子底下是一雙凌厲的雙眼,眼中抵不住地慌神。
原本昨晚洗澡時已擼過一次,倘若不是勝男後來失眠,開擼助睡,此刻的他,是平生第一次在床上光著屁股,和被窩裡的兩坨衛生紙一起凌亂。
勝男忍住噁心,用這兩坨早已干透的衛生紙分別塞住鼻孔,探出頭部,雙手緊緊攥住被子裡面,扣在胸前,兩腳腳趾卻暗自勾住棉被兩個尖角。
「我感冒了,鼻子都堵了,媽你先出去。」
「少放屁,你起是不起,睡你麻痹。有什麼比老媽的早餐重要?」
手臂內旋,婦女一個碎步向前,西芹竟繞肩上側向被窩刺擊,力道之大,居然震地被單似浪花,層層翻起。
「你不出去,那早餐我便不吃。」勝男嗔怒。
有什麼比你的早餐更重要?有,一個花樣少年的男性尊嚴。
「哼!那你小子,就甭怪你老娘不客氣了。」
「西芹望月!」婦女報出一個招式,聲如洪鐘。
高舉兩把芹菜,婦女用掌力將其震碎成若干小節,又從胸前運氣一些,懸浮在空中的芹菜,突然好似追蹤導彈,竟斜斜對著勝男的被窩。
唰唰唰—!
百個芹菜節變為利劍,傾斜著畫出一個上揚的弧度,至下往上挑起那一床藍白條紋的被窩,眼看勝男即將裸體畢露。
「卧槽!!!!!!我是裸體!!!!!!!」勝男怒喊。
畢竟是喂投孩子早餐而不計一切代價的老滑頭母親,芹菜桿和被窩剛一落地,於勝利發現老媽早已帥氣轉身。
她緩緩回頭,卻見她兩眼緊閉,每隻眼皮含著一根芹菜桿,以堵住上下眼皮的縫隙。
「哈哈哈哈哈哈,你以為你是孫猴子,逃得出老娘的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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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外,死一般寂靜。
於勝利胡亂套好衣服,夾起書包,幽靈一樣遊走到餐桌。
少年險些被羞辱的臉冷峻抗拒,像冰,一桌琳琅滿目的早餐也沒法令他動容。
老媽正用掌力控制兩片生菜葉揮散熱氣。
這位初戰告捷的婦女,臉上紅彤彤的,一片火燒雲。
「事到如今,是你逼我的。」話音剛落,勝男一個魚躍,破窗而出,飛身上了一輛帥氣的自行車。
少年將踏板踩得飛快,只見金屬和金屬間的摩擦火花四溢,彷彿他要絕命逃亡。
逃亡背後那個早飯專制的政權。
我受夠了,總算叛逃出來了,勝男心想,兩滴綠豆大的淚珠不禁從眼角滑下。
「別哭泣,敵人會笑。」老媽的聲音咬牙切齒,冷不丁從身後炸開。
永久牌自行車嘎吱作響,左籠頭上掛了一串包子,右籠頭掛了兩根玉米,頭上頂住一碗皮蛋瘦肉粥,老媽緊隨勝男的行車軌道,腳下虎虎生風,眼看就要貼車並行。
「我不想吃早餐,你這是要幹什麼!!!!!!!?」
「小逼崽子,只要有老娘一口氣在,這早餐,就由不得你!」
勝男死咬著嘴唇,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不,你差點看了我的裸體。」
「我本打算留給我暗戀的小靜。」
「你是我兒子!!!怎麼跟個娘們似得,能不能不逼逼?」
「你別逼我。」
「來,讓老娘看看,你能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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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兩道黑色旋風,爭先恐後,像兩股洋流,從南竄北,時而交叉,時而融合,街海一時洶湧。
南邊十字路口,濃茶一盞,禿瓢張大爺盤著愛寵小麻雀。
「咻~~~~」黑影一閃而過。
烏髮破頭,貓王髮型完美,麻雀發上築了巢,張大爺精神煥發。
「臭小子,吃我一包!」
氣喘吁吁的勝男這才意識到,就在張大爺那兒,老媽已岔上了一條小路,正火力十足地直面衝撞過來。
白影幢幢,十個熱氣升騰的包子,交織成五角星芒,又變幻成直直一串,斜斜向喘著粗氣的勝男口中刺來。
「趁人之危,好一個奸詐!」勝男右腳尖朝外,後腳掌發力,生生將踏板踩踏地騰空飛起,只見那踏板如同揮舞的彎刀,削地包串如泥,肉醬飛濺,茴香豬肉的香氣四溢。
「幼稚!」
婦女放開舵著籠頭的手,徒手刮下兩排玉米粒,捏於手心,兜頭甩來。
一粒粒玉米粒如高發子彈,向行進平穩的自行車輪中飛去。
似乎預料到老媽會來這一手,勝男飛身躍起。
可就在收膝向後翻騰的間隙,又一枚包子帶著摩擦空氣而生煙的燒烤味,飛旋著直鑽勝男的嘴。
「砰—!」巨響過後,兩輛自行車撞成廢鐵,聲浪震倒臨街的商鋪,煙塵徐徐落下,倆人終現。
粥仍平穩地頂在頭上,剩餘的玉米被系著,倒掛在婦女的手腕間,宛如流星錘。
面前是身體朝著自己,頭卻轉過去的翩翩少年,他頑強地立成一個大字,金色的陽光給輪廓鑲上金邊,倔強地令人心疼。
婦女心中一軟:明明中了我的包子,卻依舊不服,先走的老頭子啊,跟你一個德行。
少年緩緩回首。
一枚包子,上下兩排白牙,少年嘴角一抽,笑了,嘴角一抖,咬住的包子,吐了。
「小小包子,又能奈我何?母上未免太小瞧我。」
「……你究竟吃,還是不吃?今日不是你吃,就是我亡。」
「你我之間,必有一戰。母親大人,請收手,不然多有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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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幾個大步流星,勝男轉身回跑,僅僅憑藉街道牆上的幾個釘子,店面招牌,直接飛上屋檐。
他知道再一溜煙小跑,跑完這條街,街的盡頭就是5號線地鐵。
勝男輕快落地,人群是一群烏泱泱的魚,他們朝著一個方向,將勝男湧向地鐵站台。
閘口闔上,勝男止不住想,地鐵最好能帶他駛向烏托邦。那裡和現實世界沒有兩樣,唯一的不同是,所有的孩子,都不用吃早餐。哪怕那裡像寂靜嶺,到處都是霧蒙蒙的。
就像這樣。
勝男朝窗面更近一步,猛吹了口氣,白氣茫茫,窗戶外的一切都很迷離。
擦了擦窗面,卻擦出老媽一張臉。
「我尼瑪……」勝男驚呼。
雍和宮站馬上就到,老媽眼看就要進來,周身是黑壓壓的人頭。
破開人潮,勝男躍起,手足登時黏住列車天花板,身子倒懸,蜘蛛般快速移動一陣,又定住回望。
「可笑,區區地鐵,你又能逃到哪裡去。」婦女效仿勝男,倒懸車頂說。
「……天涯海角,也要守住我的嘴。」
「哈哈哈哈哈,那就看看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心狠。」
宛如兩頭猛獸的生死對決,母子倆人在不同的車間,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微微活動著四肢,眼中卻火力交纏。
列車安靜下來,一個極丑的熊孩子,被他媽強行捂住了嘴。
「阿嚏—!」熊孩子的噴嚏像一個信號槍,婦女、勝男幾乎同時邁開腿。
這個空間狹隘的戰場是倒懸著的,角逐,極速,沉默加速度是他們的腳步。
天花板上一時電光火石,所過之處車廂紛紛停電,只能見冰藍色的兩條線條,流線型向前飛。
快到大屯路東站時,婦女突然駐足,倒懸的臉上掛起迷之微笑。
原來下下個車廂,一車1.9m以上的校籃球隊男生,勝男若再不剎腳,恐怕就要人頭齊飛。
「可惡,這個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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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勝男大力踮起腳尖,緩衝剛剛快速移動而產生的慣性,卻生生將頂蓋划出一道道紅藍色的炫光,彷彿電焊,勝男的雙腳將這節漆黑的車廂,直接開了一道天窗。
世界一下子明麗起來,大屯路東站,原來上了地面。
勝男偏頭,微咪了下雙眼,從閘口翻轉身體,躍上列車車棚。
頂蓋燃起來了,是剛剛剎腳的那節,火牆那頭,婦女早已懸空凌駕於半空中,圍裙自動慢慢解下,撕裂成兩個長方塊,又各自向中間捲起,形成兩個圓柱形的布包。
兩個玉米棒,藏於布包下,越過火牆,螺旋著向勝男砸來。
嗶嗶啵啵一陣響,玉米在布包里炸開,由於布包的包裹,玉米卻也巧妙保留了水份,婦女的心思,勝男怎會懂得。
「這是你愛吃的爆米花,為娘儘力了。」一個飽含凄楚的聲音。
「……大早上誰要吃這個,母上你別鬧。」勝男飛起兩腳,將玉米包踹回幾米。
「好,你不吃,於勝利,你他媽大了,翅膀硬了,是我瞎操心。」
「…..」
「再逼下去也無意義,從今日起,我和你於勝利,斷絕母子關係。」
語畢,婦女掠地飛起,蜻蜓點水似奔向列車車頭,轉過身,張開雙臂,沒有一絲猶豫往下躺去。
呼嘯的地鐵急剎聲帶著長長尾音,凄厲划過少年的耳膜,他的脖頸似被人揪住,於勝利覺得渾身發緊。
「媽!!!!!!!!」
少年帶著哭腔躍起,於半空中已泗涕橫流,於勝利發狂著,重複著直喊這個字,極速撲向列車頭,只因列車那頭的軌道上,有世界上最啰嗦卻最愛他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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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一大勺濃稠而鮮香的熱粥,伴著鼻涕,一股腦灌入口鼻。
婦女雙足輕點在前擋風玻璃的雨刮上,緊貼車頭車窗,剛才只不過是佯裝倒下,這下才狡黠地探出半個腦袋。
一把錚亮的鐵勺,一碗清香撲鼻的粥,一雙不停喂投的雙手。
車頭上方,於勝利趴在那兒,右手抓向空氣,依舊朝著母親倒下的方向。
他呆住的口型,仍然是媽這個字。
我不服。他在心裡說。
清絕的涕泗流下來,暖暖的太陽升上去,傷心的少年一臉金黃。
「老狐狸!!!!!!」
「下一回,我們決戰立交橋,還有頤和園後面的野湖!」
「老巫婆,汝敢應戰否!!!?」
少年用力扯著喉嚨嘶吼,他身體止不住地戰慄,直到陡然地抽搐回另一個空間。
原來是個夢。
一個再稀疏平常不過的冬天早上。
被窩裡,於勝利因發了整夜的夢而蜷縮成一團,睡態惺忪。
他揉揉眼睛,發現眼屎下垂,像一個感嘆號,倒掛在內眼角。
「兔崽子快起床,早飯已經備好。」
一個聲音乍起,於勝利猛然回看。
卻見婦女劍眉一挑,勾起左腿,左右手各持兩顆粗大的西芹菜,瞬間化為利劍,只刺被窩裡,他暴露的喉頭。
於勝利的嘴角輕輕上揚。
好戲剛剛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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