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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搬運)遠方的小鎮

我的朋友給我帶來一壺酒,酒的名字叫做「經年」。傳說喝乾這壺酒,一醉經年。

我只喝了一杯,足以醉到讓我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身在一輛火車上。車窗外的景色我從未見過——金黃的麥田下埋著綠色的蘋果,路旁的紅松上開滿了紫藤,遠處群山如怒,在寧靜的火燒雲下閃著藍光。

火車的行程表上只有一站,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文字,不知身在何方,不過既然已經身在這車上,那麼去看看這地方也不妨。於是我轉望向窗外,看景色不斷變幻,從麥田到野馬,從野馬到戈壁,最後火車行駛在有規律起伏著的山巒之中,彷彿整個大地都有了呼吸。

然後火車吐出長長一口氣,到站了。

我下了車,出了站台,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車站就只剩我一個人。我走在街道上,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因為一個城市在向你說話的時候,是用音樂向你說話的。你走在街道上,你的腳觸到它高低不平的石基路面,你的眼睛被它的牆佔滿,你心情的穹頂就是它的天空,這城市的人對你冷漠,但牆邊的花和草卻會對你打招呼。這個時候,曬在你身上的太陽和迎面吹過來的風會在你心底生成旋律。不同的城市會送給你不同的旋律,而且這種旋律不受地域特色影響——有些東方城市會送上重金屬或搖滾式的光怪陸離,西方城市卻會送上馬頭琴式的悠揚。

而這個小鎮送給我的旋律讓我想起我的家鄉——不是我真實的家鄉,而是另外一個家鄉。我真實的家鄉沒有教堂,沒有山牆,沒有能夠長在粉紅色牆面上的樹,沒有搖曳的野花,我每年都會回去。但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回不去了的家鄉,這個小鎮送給我的旋律,就是那個回不去了的家鄉送給我的旋律。

我一直走下去,一直到月亮從倒掛著貓頭鷹的槲寄生枝下爬上來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一個小酒館。我走了進去,酒館裡很熱鬧,所有人圍成一圈,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唱歌。一個長相和藹的胖男人迎出來:

「歡迎你,你是旅客,你第一次來這個小鎮,歡迎你。我是這裡的老闆,我們永遠有空房間,熱蘋果派和糧食釀的酒。」

「這是哪裡?」我問。

他笑著說了一個詞,我沒聽過這個詞,但是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它的含義:

「遠方的小鎮。」我說。

「是的,不管你操什麼語言,這個名字聽起來都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遠方的小鎮。這是我們建起來的地方。」

「這裡是哪個國家?在哪片土地上?」

「沒有哪片國家,哪片土地,這裡不存在於世界上,只有喝了一種叫做『經年』的酒,你才會來到這裡。」

「不存在於世界上?」

「當然,你不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太無聊了嗎?」酒館老闆笑著搓搓手。「我看得出來,你一定經常旅行。」

我點點頭。

「但是你只是沿著別人走過的路旅行。你在網上查攻略,詢問你朋友的意見,最後決定行程,訂好票,在飛機或者火車上睡一覺,然後你到了你的目的地。你找到你定好的旅館,把行李放下,開始遊玩這個城市,直到你不能在這裡再停留了,你跳上火車,去下一個地方。你以為是你在旅行,實際上每次都是交通工具把你運到相類似的空間和照片上的畫面。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在某一個早上醒來看著這些照片發愣,懷疑自己真的到過這些地方嗎?

「也許你不會想這個問題,也許你會開始想,而且覺得,你需要堅實地走在這個地球上,你需要腳踏實地的空間感。然後你開始行走,開始拒絕浮光掠影地瀏覽,開始避開那些知名的景點,深入到每一個無名的小鎮。

「但是當你第無數次走向這樣一個無名小鎮的時候,你依然會懷疑,懷疑這一切對你來說雖然依舊未知,但對我們這個世界來說已經是可知的了。你懷疑你不能親自走過每一片土地,這是因為你自己的不足,因為你的腳程有限,因為你的精力有限,因為你的生命有限。但是這個世界上的每一片土地已經被人走過了——被其他的探險家走過了,或者被通信衛星和谷歌地圖掃過了。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不再有秘密,它的一切被存在檔案里,存在網路上,只要你懂得如何查詢檔案獲得信息,你能夠深入到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姑娘,當她在你面前脫光衣裳,裸露出她的每一寸皮膚,她對你的神秘色彩就會在那一刻剝離殆盡,你覺得從開始追求她的第一刻起,你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似乎得到了回報,然後你會開始覺得無聊。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過,你的一生中可以有無數個姑娘,但世界對我們來說只有一個。

「這就是我們這個小鎮存在的意義。我們不在這個世界上已知的角落存在,不照這個世界已知的規律過活,我們為這個世界堅守最後一片神秘。你下次來到這裡,它的樣子會完全改變,除了它的名字,它永遠是這個世界上遠方的小鎮。」

我微笑:

「請讓我回去吧。這個小鎮不屬於我。我知道你說的世界的神秘感,我知道它看起來好像已經在我們這個時代無所遁形,我們的每一片土地都被衛星掃過,都展現在谷歌地球上。但是我不想讓神秘感對我的意義依賴於除我之外的其它人或東西存在,我不需要在這個問題上被你們照料。如果我需要神秘感,需要結識這個世界、打破其神秘感後帶來的快樂,我會自己去創造。我會與在街頭巷尾遇到的每一個普通人交談。他或許有一片果園,或許有一根畫筆,或許培養出擔任知名政治家的孩子,或許曾經是得過金牌的運動員,但是此刻他在我的行程中,不過是一個我遇到的人。這個世界上一代人能夠經歷的歷史在我的面前扁平化,我同時打破時間與空間的神秘感。

「不過,我自己也在創造著神秘感。我會寫這個世界從未見過的文字,畫這個世界從未見過的畫,講這個世界從未聽過的故事。在一切擁有神秘感的生物中,只有人可以不斷再生產神秘感,可以將神秘感一代一代傳下去。這個世界的每一片土地都被人走過了又怎麼樣?人就像麥穗一樣一代一代地交替,總會有新的果實出現。我看遍了我心愛姑娘的每一寸皮膚又怎麼樣,她對我來說又不僅僅是皮膚,她會在每一天的清晨用她的睫毛和眼神告訴我一個新的故事。」

老闆微笑:「我們照料這個世界上每一個需要神秘感的人,但是依賴於我們的照料並不是錯誤,也不羞恥。因為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在被人照料著,同時也在照料著別人。朋友,你不想坐下來喝一杯酒嗎?不是『經年』。」

我接過他手中的酒,酒是刺鼻辛辣的,我喝了一口,天旋地轉,麥田、紅松、紫藤、蘋果、閃著藍光的山、粉紅色的山牆和我心底的旋律在一剎那中都離我遠去了,我掉進眼淚的漩渦里。

然後我就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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