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Chapter 11 懺悔(上)

被欺騙與被隱瞞,你選擇那一種?

它們有相似的地方,卻還是不同。欺騙是謊稱事實,隱瞞是塵封事實,它們都會帶來無窮無盡的傷害,主動方的人在無奈下,只能選擇欺騙或者隱瞞,為了達到什麼。

被動方的人,往往沒有選擇的權力。如果說,作為被動方的你,你有了選擇權,在知道必須被傷害的情況下,在被欺騙與被隱瞞中做出選擇,會選哪一種?

「我會選擇被欺騙。」

十二年前,當卡米爾撿到洛麗塔時,還是兒童的洛麗塔衣衫襤褸,蹲在路邊,眨著大眼睛,對卡米爾的提問回答道,卡米爾笑著,把六歲的洛麗塔帶回了零公會,那一年,零公會剛剛成型,精英隊長們還在地下訓練場中訓練。

卡米爾在洛麗塔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洛麗塔有著和卡米爾一樣的身世。卡米爾想起曾經的她,也是這樣,被遺棄時,有個男人出現在她生命中,把她帶走。宿命總是要循環的,不僅僅是個人的循環,還可以傳遞,卡米爾那時總這樣想。

卡米爾覺得她愛那個比她大十歲的康斯坦丁諾,就像洛麗塔認為她愛比她大十歲的迪克蘭般,所以,總會在現實與夢想產生偏差之後,人理性到失去理性,唯有毀滅些什麼才能讓其平息。

無數個夜晚,洛麗塔都在噩夢中驚醒,因過去慘無人道的殘忍生活。尤其是電閃雷鳴的風雨夜,洛麗塔總會害怕地醒來,她獨自在房子里害怕地瑟瑟發抖,總覺得無數鬼魂繞著她轉,往往這個時候,卡米爾就會出現在她身旁,安慰著她。

對於洛麗塔而言,卡米爾像恩人,像導師,像姐姐,像母親,在洛麗塔的世界觀里,卡米爾說的一切都值得去執行,哪怕是叛變整個人類去毀滅世界,事實上,她們真的這麼去做了。

那些年,洛麗塔愛坐在訓練場的最高一層階梯,看著裡面的男人們像廝殺般搏鬥,她最喜歡那個金頭髮的漂亮男人迪克蘭,迪克蘭每次見到她時,也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但洛麗塔不開心,因為迪克蘭對每個女人都如此親密,而迪克蘭對琳達更是寵愛。

洛麗塔並不覺得是生活欺騙了她,而是覺得是生活隱瞞了她,所以,她討厭被隱瞞。

欺騙可以揭穿,可以抽絲剝繭後毫不留情地給予傷害者一計無情的耳光,可以不去原諒。而隱瞞……可以因為愛隱瞞,因為關心隱瞞,因為承諾隱瞞,「隱瞞」往往被人賦予了更多可以換取原諒的借口,讓人無法去責怪,讓人失去了道德的制高點,連責怪都難。

因為隱瞞,加深誤會,裂縫不斷拉扯,近乎撕裂。洛麗塔在零公會的十二年里,受夠了隱瞞,她隱忍多年,想要弄清楚,選擇去隱瞞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原諒。

如今,對於洛麗塔而言,早已不是原諒的問題,而是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愛的問題。

「我想要的,就必須是我的,別人奪不走,就算奪走,我也要搶回來,愛也一樣,我愛的人必須要愛我。」洛麗塔暗下決心,她在卡米爾的幫助下,慫恿肖恩讓琳達跟著迪克蘭去「禁區」、「地獄」,當琳達死在金允中手中後,這個笑容本就很甜的女孩子竟笑得如向日葵般燦爛,當她親手通過實驗將琳達變為喪屍,看著琳達「死」在迪克蘭手中,看著淺尾奈緒死在她的手中,她終於趕走了迪克蘭身邊最後的兩個女人,她無比幸福。

迪克蘭抱著斷了氣的淺尾奈緒,怒瞪著洛麗塔和站在洛麗塔身後的卡米爾,原來一切都在卡米爾的算計之中,這對姐弟的鬥爭,從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

洛麗塔甜甜地笑,說:「迪克蘭,你知道我什麼時候愛上你的嗎?」

迪克蘭眼中迸發著怒火,他只想把眼前這個可愛女孩撕裂成碎片,洛麗塔不可置否,聳聳肩,說:「我一直夢想著這樣的生活,可以穿著碎藍點絲綢長裙,戴著編織精美的草帽,在樹蔭下,坐在藤製躺椅上,悠閑地捧著一本書靜靜閱讀著。在躺椅旁,有一把藤製高腳凳子,一杯牛奶放在上面,當我閱讀到動情處時,往往輕輕喝一口牛奶,放下書,放在膝蓋上,我閉眼呼吸著花香。」

卡米爾走上前,踢倒迪克蘭,踩著他的胸口,不讓他動彈,洛麗塔一直不停說著:「我要我的腳下是修剪整齊的綠地,遠處鵝卵石鋪墊的宅間小路蜿蜒屈伸,小狗安詳地在我的椅旁趴著睡覺。我在這時會伸個懶腰,露出淺淺的微笑,睜眼看向天空,陽光透過茂密樹葉斑斑點點地灑在我臉上,無比柔和。我喜歡晴天,能像這樣生活,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啊,在書本與花香中度過,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與世隔絕。無論是茶米油鹽,還是琴棋書畫,人間煙火或恍如仙境,都可以,只要平淡,能洗凈鮮血和罪孽就好。」洛麗塔走過來,蹲下,手輕輕撫摸迪克蘭的臉蛋,說,「可是,怎麼辦啊,我身邊都是魔鬼啊,要怎樣才能消滅魔鬼?誰能告訴我?」

「要怎麼才能消滅魔鬼?」卡米爾望著迪克蘭,像對迪克蘭又像是對洛麗塔說,「當你成為魔鬼,成為比魔鬼還恐怖的魔鬼,那時,就能消滅魔鬼了。洛麗塔,我腳下的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做的。」

迪克蘭吐了口口水到洛麗塔的臉上。

洛麗塔擦乾淨臉,黯淡道:「你果然煩我了,我總是這樣一見到你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讓你很煩吧?回到我為什麼愛上你吧。」洛麗塔站起來,手舞足蹈道,「五年前,我十三歲生日,你帶我去了個地方。你帶我去了個森林,裡面是你建的木屋,簡直太棒了!我神情恍惚地走下了車,我居然真的走入了童話世界般的世界,那天我穿著淺色長裙,在蝴蝶叢飛中,在百花環繞中,在鳥雀淺唱中,我彷彿真成為了我夢想成為的森林公主。那種感覺啊,怎麼形容呢……喔,喔,我想起來了,它叫……感動啊。」

迪克蘭當然還記得那天那個像洋娃娃般女孩的笑臉,十三歲的洛麗塔眼眶完全濕潤了,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下來,原來一個女生哭也可以這麼美。

洛麗塔那天泣不成聲,動情地抱住了迪克蘭,卻被迪克蘭禮貌推開,洛麗塔永遠記得那天迪克蘭說的話——

「我來照顧你,像個大哥哥一樣,你想要裙子,我給你裙子,你想要娃娃,我給你娃娃,你想要發脾氣,那我就寵著你,寵到你都覺得太寵溺為止。你在零公會,太孤獨了,我也很孤獨,所以,我很懂你的感受。我想讓你不再那麼痛苦,想讓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洛麗塔那時破涕而笑,盯著迪克蘭的眼睛,雙手環住迪克蘭的脖子,面龐慢慢靠近他,即將吻上他的唇。

迪克蘭卻伸手,手指放在了她的唇上,沒有讓她吻上他,陽光透過樹蔭灑到迪克蘭臉上,光線那麼柔和,快要融化了洛麗塔的少女心,迪克蘭燦爛笑著,說:「別這樣,洛麗塔。我想,我有很愛的人了,很愛很愛,她是人生中第一束光,也是唯一的一束光。」

悲劇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看。

太多美好都被毀滅,釀成一幕幕悲劇。那些悲慘的往事,被塵封為秘密,最終無法永遠深埋,像細針丟入深海那樣無處可尋,天一亮,萬物復甦,秘密也從潘多拉魔盒中晃悠而出,在太陽下人人可見。

卡米爾扭過頭,看數里外濃煙滾滾,她皺皺眉。倒是迪克蘭卻大笑起來,說:「卡米爾……你機關算盡也算不到,肖恩會被你苦戀多年的那個男人送過去,瑪蒙?哈……你認為瑪蒙遇上肖恩,遇上本、迪賽爾、斯雷克,遇上這群最聰明的人,他會贏嗎?他會輸得很慘很難看!」

一小時前,瑪蒙與肖恩對峙的屋子,這間屋子,是本在零公會創立之初留下的。

「薩麥爾,薩麥爾,薩麥爾……」瑪蒙佝僂著背,雙手背在身後,諂笑著,「薩麥爾,薩麥爾……瞧瞧你狼狽的樣子。」

肖恩不說話。

「你創建了『地獄』,你創建了『禁區』,你察覺到零公會除了我外還有老鼠——噢,我可不覺得我是老鼠——所以你給了迪克蘭許可權,讓他來找我,讓他去『禁區』和『地獄』,明知琳達可能會死,也要讓她跟著迪克蘭去執行,好讓你查到蛛絲馬跡。」

肖恩依舊不說話。

「怎麼不說話呢?那讓我們說說很早以前的事。」瑪蒙嘲諷著笑,說,「你總是說康斯坦丁諾將那些有天賦的人徹底改變基因是不正確的,但你,做著和他無異的事情。召集了那幾個小孩來做你所謂的精英隊長後,他們在零公會吃的三餐都含有催化他們基因改變、進化的因子,你總是說,慢慢來會比較好,可是,你到底好在哪呢?一點也不好!你精心培養的這幾個傢伙,十幾年後,只需要一些已經進化成功的人的血與他們混合,就能最終完成該有的形體。我是這樣,阿斯蒙蒂斯、貝利亞、利維坦、別西卜、路西法,甚至你自己,都是這樣!」

瑪蒙一揮手,砸向懸在空中的透明棺材,這具棺材空間約二十立方大。肖恩望著那具棺材,左側有個按鈕,下方有一層透明材質隔板,隔板與棺材似乎藏著什麼。肖恩心裡慢慢回想起亞伯拉罕跟自己囑咐過的東西,不過,那傢伙,應該已經死了吧。

「康納利·穆爾,自稱瑪蒙,出生於1965年,年幼便父母雙亡。因過於聰明,在十歲時被十八歲的哥哥送到寄養學校。」肖恩盯著瑪蒙,一字一句道,「這對兄弟,後皆為零公會的初創團隊成員,首任技術部總監、首位精英隊長康納利·穆爾與首任戰略部總監迪賽爾·穆爾。」

「薩麥爾,你這個時候提這些沒意思的往事幹什麼。」瑪蒙陰險著笑,他彎腰,挪到肖恩眼前,說,「都這個時候了,我們應該大打一架吧?像阿斯蒙蒂斯和貝利亞,像利維坦和別西卜……薩麥爾和瑪蒙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敘舊,而應該殺個你死我活吧?」

「不是你死我活,」肖恩指著遠處的燃燒彈說,「大概不到一小時後它就會燃燒吧,我既然走到了這裡,以你的實力,拖住我一小時絕無問題。」

「所以是你死我活啊。」

「不,是我們都不會活著離開這裡。」肖恩脫下大衣,扔掉,「再糾正你一點,你不叫瑪蒙,你叫康納利·穆爾,我不是薩麥爾,我是肖恩·威爾遜,他們也不是阿斯蒙蒂斯、貝利亞、利維坦、別西卜、路西法,他們是迪克蘭·羅德里格斯、西索科·柯克曼、路源、普呂多姆·里格斯、金允中。」

「真是固執的人。」

「我們是零公會,從零開始,拯救蒼穹下的生靈。」肖恩說,「你終有一天會發現的,生命的名字叫做徒勞,你越晚知道這個,越好。」

肖恩撲向瑪蒙,兩人扭打在一起。絕對的力量碰撞,他們糾纏在一起,撞到哪,哪都會破碎成片,他們撞向棺材,懸掛著棺材的繩子斷裂,棺材落地,發出轟然巨響。肖恩從棺材頂端猛然抽出一把金刀,刺入瑪蒙腹中,將他推入棺材。

瑪蒙落入玻璃棺材之中,當即封頂,瑪蒙無法從中脫離,他拍打著透明玻璃,紋絲不動,肖恩摁下了蓄水按鈕,轟然間,水奔騰而下,彈指間灌滿了二十立方的棺材,瑪蒙在其中滾了數圈,終於穩住身體,掙扎著,翻滾著,氣泡從他的口中不斷上涌。

「亞伯拉罕,你真是留下了好東西啊。」肖恩苦笑,倚靠著棺材,慢慢滑倒在地面上,「康納利啊,都這時候了,我不再叫你瑪蒙了,你也知道,我比誰都痛恨你的取名癖。」

瑪蒙握緊拳頭,捶打著透明棺壁,他的每一擊力度都足以使巨石破碎,卻絲毫損傷不了這個棺材。肖恩凝視遠處那顆火焰彈,他知道,他跑不了了,他扭過頭,面孔與瑪蒙僅僅一壁之遙,他貼著棺壁,盯著瑪蒙蒼老醜陋的臉,瑪蒙的拳隔著棺壁擊打著肖恩面龐。

「康納利,我曾經真的以為……我和你還有康斯坦丁諾,我們能改變這個世界,」肖恩手貼在棺壁上,「你看看,時間把我們都變成什麼樣了,我們都被這個世界責怪著,我們都有著怪物一樣的力量,我們最後也把這個世界變成如此不堪的模樣,我們到底再做什麼啊。」

肖恩從懷裡顫悠悠取出黑色筆記本,封面用燙金寫著「零公會回憶錄」,漂亮的老派英文字體,他又爬到旁邊的木桌里,舉起手,扯開上鎖的柜子,木屑橫飛,他顫抖著手,從柜子里取出鵝毛筆與墨水,翻到最後一頁,寫上——

「卡米爾在數年前就說過,傲慢崩於暗襲,嫉妒逝於斷頭,憤怒殉於烈火,懶惰歿於劇毒,貪婪滅於溺水,暴食猝於碎裂,淫慾亡於殉情。我問過她,這是什麼意思,她當時站在月光下,說,這是末日前魔鬼的統治者的預言。

曾以為是她過於瘋癲的自言自語,未料竟成了真,我聽斯雷克說,天性懶惰的西索科在墜崖之前,喝下了那杯卡米爾所贈送的毒劑,最後短時間內變異到能與多名死士硬扛,墜崖後都沒有死去。我又親眼西索科最終『死』於了迪克蘭灌到他口中的毒藥,為人貪婪的康納利死在了水中,寫下這段話的我,也將要在熊熊烈火中終結我這罪惡的一生。

每個人終究只能這樣頑固地活下去,帶著與生俱來的刺蝟般的敏感披荊斬棘,再在懺悔中死去。往往在這個過程中,痛苦挖掘了紊亂的洞穴,眾人藏身其中不知時間流淌竟如此迅速。

我終於明白,卡米爾,你就是魔鬼的統治者,末日真的來了啊。神,請接受我的懺悔,我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生,做過太多傷天害理的事,犯下太多不可饒恕的罪,我曾試圖挽回局面,我擔著『唯一能拯救世界的人』的虛名,卻將世界毀滅,將我一手創立的零公會給毀滅。神啊,我至死都相信,零公會是改變世界的產物,是人類史上最卓越的組織,可是……最終為何會這樣,為何原本最美好的設想最終誕生了最邪惡的產物。我想……我罪不容辭。

是我太過憤怒了。那種整個人被仇恨或者痛苦變成了一顆燃燒著的炸彈的感覺,在爆發的那一瞬間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巨大的、推著人發瘋的力量不是滾燙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運。

請原諒我的自負,我的憤怒,請接受我的懺悔。

人若不能在做錯事後做出懺悔,餘生便會在恐懼與驚慌中度過,如果生命被抹殺,如果文明被毀滅,如果世上的一切都不復存在,那是我們人類自我作惡結下的果,這顆惡果不可再被覬覦靈魂的惡魔所吞噬,唯有懺悔,才可拯救。

——零公會回憶錄·第二十八章 懺悔」

肖恩在寫最後幾個單詞時,筆尖幾乎劃破了精緻的羊皮紙,字跡潦草,墨點斑斑,他寫下最後一個單詞,紙張破洞,筆桿斷裂,他顫巍巍將筆放下,時間已過去四十三分鐘,四十三歲的肖恩·威爾遜望了眼棺材中的瑪蒙,不,康納利,已經懸浮在水面上,腦袋與四肢朝下,在水中漂浮著,肖恩笑了笑,摁下棺材上的按鈕,腳邊有一塊地磚輕輕劃開,他看見其中的一頁紙,翻開,竟笑出了淚——

「最重要的東西已帶走,祝,死得壯烈點。

——本·馬丁內斯、迪賽爾·穆爾、斯雷克·坎貝爾」

肖恩將筆記本虔誠地放入其中的空盒裡,關上地磚,用全身力量站起來,單手握拳,舉向天空,划了個圈,禮畢,拳至心臟,九十度鞠躬。葬身於火海,雖然痛苦了點,但如火樹銀花般燦爛,也不枉一生,肖恩粲然一笑,攤開手臂,閉上眼睛。

火焰籠罩了整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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