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不怕鬼的

具體的 脫敏和暴露療法不說 我給你講幾件自己的小事吧

未知階段——

據媽媽講,在我三四歲前,我因為父親不在身邊生病或有了稀奇的癥狀,就會讓隔壁的奶奶捻香點火,收集好灰讓我喝香灰水,竟能奇蹟般的好了。但我因一直上學,老師教導的馬克思比神佛鬼怪更強勢些,倒也不至於完全聽信,還會俏皮回嘴,責怪不注意我的衛生。但也對此記掛心上,因為懵懵懂懂始終對其抱有疑問。

四五歲後,總盯著電視機看,偶爾出現的恐怖片也被我好好珍惜不肯錯過一秒。但一部恐怖片往往看後的一星期都被噩夢支配,無法控制,連父親讓我去摸黑買煙而許諾給我1元重金的零錢報酬都斷然拒絕。當然,最多一星期之後,那種不自覺地回憶恐怖畫面的狀態便慢慢變淡,這個時候,我終於有膽量拿著手電筒一踹一踹的拐兩個街道去掙取我的買煙酬金了。

鄉村的小學放學早,一打放學鈴,學生一片黑壓壓地往往從校門口呼嘯而出,下大坑、跳水塘,野林子里撒歡。我也混跡其中,人聚在一起了,做什麼事都有趣,但有一次卻不太一樣。那是個慣常的下午放學當口,我隨著同學嘯聚而成的人流,就走到了一家門前,這家大門坐東朝西寬寬地敞開,門後的過道兩側站滿了人,卻也留了足夠的空間通行,向裡面望去會發現,眼見之處還算敞亮的院落里也儘是人。院子里還有不少我的同學,當時心想這是個看熱鬧的去處了,抬腳便往裡走,進門、走過東西向的過道就來到了南北橫向的院落。我剛進去時是在過道轉院落的那個西南角,但見院落里擠滿了人,中心處的最熱鬧點被一圈頭戴白布的人圍著,縫隙里也被大大小小的孩子擠滿了,中心是什麼,我看不清,於是我就往裡面擠去......

現在我腦中能回想起的後續,只有那一個靜態畫面了。那是在成功地擠了進去後的畫面,我站在院子側邊的中心點,身後就是紅磚牆,手臂上的衣服還都是為了擠進來所蹭上的土灰,身邊都是大大小小的人,有滿臉嚴肅頭戴白布的大人,也有不少和我一樣看熱鬧的同學。而我的身前鋪著一個席子,上面有寬大的被蓋,這塊被蓋就是這個院落的中心點了。大家都圍在這裡就是為了看這個被蓋,當然被蓋沒什熱鬧看,更準確地說是被蓋上躺著的那個奶奶。她的臉很乾凈,竟有些白,梳好了髮髻。穿著黑底繡花的緞子衣服,她的一切都和平日里見的其他爺爺奶奶不一樣,我就沒見過一個爺爺奶奶輩的人把身上衣服扣子全部系住的,而這個奶奶穿的很正式,她還躺著,更重要的是身邊這麼多人圍著。當時整個院落里都瀰漫著一種木香味,那種感覺從未聞過,其實我也不確信是不是木香,只是獨特到現在還能將它獨立的回憶起來,什麼味沒感覺,但知道它的特殊。當時費盡心力地擠進去,卻發現只是個這麼景象,沒有險溝,沒有豬牛稀奇的東西,小朋友們也沒有進行打兵打仗的回合制遊戲。只是這麼一個打扮規整的老太太躺在地上,好生沒趣,大家為什麼都在這裡呢?後來,當我稍大一些,才知道,她是死了的人。人死了就這樣么,靜靜地躺著?對,電影里的殭屍、鬼片開頭都要是一些人躺著的。但也好像不對,哪裡不對,說不上來。

照例的,看見鬼片我還是會怕,摸黑走路更是會抑制不住地聯想到鬼怪,連晚上睡前去關燈都是怕的要死,在光明中走向開關然後主動進入黑暗的行為就像是將鬼怪拉倒自己身邊一樣,回床卧倒的那幾秒都感覺脊背涼颼颼的。若是回憶起那個奶奶,在映射到自己看過的恐怖片中,我更是嚇得腿腳發軟,臉都麻麻地沒有感覺。

我怕死了那個畫面,怎麼也想不到,我還會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回去,站在那個席子前。

認知階段——

那是初二,中午時寄宿學校放學,拿好飯缸準備去食堂吃飯,剛出門就見母親在門口站著。她是來接我請假回去的,因為,我的老爺爺走了。按照我那裡的方言,「老爺爺」的重音在「老」字上,意思是曾祖父,而「走了」指的是去世。我要去跪拜我去世的曾祖父,我是用這種方式重回了當年的那個席子前。

匆匆回到家,就見到堂屋的中間放著一個冰棺,四周跪著我的幾個爺爺和姑奶奶,媽媽將我交給奶奶便去和嬸嬸做頭上需戴的麻布,奶媽拉扯著我在賓館前的蒲團上磕了幾個頭,冰棺里的老爺爺臉看起來竟然鬆弛些,不似平日那般嚴肅。我對老爺爺的印象只有周末回家和弟弟在高低不一的屋頂上來回蹦跳時,他對我們的敬告:「小心些,別蹦的太高,吵的屋內響」他應該是不生氣的,自己在屋內和老伴兒坐著,屋頂上不時傳來曾孫的說笑聲。在紅薯下來的時候,他總會用大鐵鍋在篦上騰好,喊我們來吃。

因為子女兒孫實在多,叩了三個頭後,奶奶就讓我在東屋呆著。媽媽和嬸嬸在西屋做工,東屋是爺爺、姑奶奶輪流跪值休息的地方。姑奶奶見了我問了問我的學習,就和五奶奶談天:「咱爹這走的時候,他自己一定是知道。三兒,咱侄今天早上來送馬,喊他沒吭聲,進來一看才知道走了。我來了之後,大致翻了翻屋子,就見咱爹枕頭下有300元錢,他的錢都讓五兒放著的,這錢是放在屋內零花的,他肯定是給自己預備著租冰棺用,棺材是幾年前就買好了的,咱爹啊,臨走了,還把什麼事都辦好了,不讓子女瞎操心。咱娘走的日子是上一年的昨天,過了整一年,咱爹今兒就走了,你說稀奇不稀奇,咱爹咱娘這倆當老伴兒當的真是相配。半個月前,我來看他,也說自己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走路吃飯都沒問題。這沒受多大罪就走了,也算得上喜喪了」

在家中停放三天後,老爺爺終究是要下葬的,看著棺材落入那大大的墳里,我第一次覺得也不算太壞。因為老奶奶已經走了,老爺爺應該不會太開心吧,不然姑奶奶也不會說他倆走的日子只差一天,稱得上喜喪。

此時的我多見了份死亡,對它也不再那麼陌生,至於更了解它,就到了爺爺走的時候了。

初知階段

爺爺走的時候,是個冬天的凌晨,那天我還在熟睡,按照慣常,等我上午巳時醒來,發現院子里又站滿了人,為什麼說又呢,那是因為在昏睡中醒來的我,透過西屋的窗子看到院子中呆立的人群,總會聯想到兒時看熱鬧時的那個院子,初經歷死亡的那天。我囫圇穿好衣服,走出門後跟抬眼瞧我的人打招呼,院子內站著的叔伯呼我一聲,因為冬天衣服厚重兼之帶著罩帽,也看不出我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他們隨即低頭吸煙,各自交流。或許他們以為我是同他們一樣,是在失去親人後的接到消息匆忙趕來的,卻不知道我是震驚和迷茫,父親、母親凌晨接到爺爺去世的消息,就開始整理東西,將爺爺停放在我家堂屋,而後開始通知家族的親人,準備香蠟和孝衣,出於關愛夾雜著忙亂他們任由我昏睡,卻沒想過醒來後的我是否會受到驚嚇。剛剛起床的我得知爺爺將會永遠的躺下去,此刻我腦中沒有因死亡帶來的恐懼感,有的是面對生死的思考。

我腳步有些踉蹌地走進堂屋,看到走了的爺爺躺在臨時搬置於堂屋正中的木床上,叔叔、嬸嬸在他身邊跪成一圈,我跪倒爺爺的身前,眼睛的高度剛好看清爺爺,我摸著他冰涼的手,卻怎麼也感受不到害怕,曾經那麼避諱的鬼怪念頭,此刻都想不起來。爺爺的手乾癟枯消,灰黑色的,看得清楚下面崩的青紫的血管,這再也不是他兒時逗弄我而咯吱我的溫暖雙手了,我們在睡前一起玩「接竹竿」的紙牌遊戲,他背著奶奶和媽媽給我的零花錢,還有爺爺外出做生意時從外面給我帶來當時難見的菠蘿和龍眼,都再也不會存在了。冬日夜晚他就著花生米在火爐旁吃酒的情景,午後他帶著金絲眼鏡看古龍金庸的畫面,也都再也不會出現了。想到這裡,我冬天還未清洗的臉就被淚珠掛滿了,一側的淚是為我失去了疼愛的爺爺而流,另一側的淚是為爺爺失去了活著的機會而流。

爺爺的臉已經有些陌生了,因為枯銷地不像話,爺爺其實在四五年前已經疾病纏身了,剛上高中那會兒我還陪著他去省會醫院、專門醫院去看,到了高二時,已經落下了半身偏癱,而他走得時候距離偏癱過去了半年。這半年來,奶奶日日照顧他,四個兒子輪流送錢買雞燉肉照顧他,就在前不久我還陪著父親去爺爺看望爺爺,走進昏暗充斥著味道地屋內,奶奶坐在爺爺身旁,在一旁伺候爺爺吃飯。半身偏癱的原因,爺爺一半的臉也失去了機能,只有一半的嘴可以張合,粥飯往往從那僵硬的半邊撒漏出來。屋內的味道一半來自於藥品的味道,一半由於身體無法生理自理。父親向喂粥的奶奶詢問了爺爺的近狀,就親自湊到爺爺身前詢問:「怎麼樣,身體沒有太大不舒服吧......」爺爺已經不能說話,只能以「嗯嗯啊啊」來回應,具體意思是什麼,憑藉音調和身體動作來大致猜測。父親問了幾句話,隨即讓我去和爺爺說說話,希望我的到來會讓爺爺開心些,因為我一直在寄宿學校上學,並不和叔伯一樣每天都能來。我湊上前去,握著爺爺的手,學著父親的話語,問他快好起來吧。爺爺握著我的手,看著我,嗯嗯了幾句。一開始眼睛裡都有些光芒,但隨即似是發現了自己連話都講不清楚,對孫子的期盼想念無法表達,爺爺似乎是有些生氣,突然擺開我的手,急速的嗯嗯啊啊不停,表達著自己的憤怒。我和父親呆了會兒,見對爺爺平復心情似乎也無效果,對奶奶告別後,便出來往回走。

回來的路上,父親和我說著話,我腦中卻都想著爺爺的情況。曾經是多麼瀟洒一個人啊,喝酒讀書,走南闖北的爺爺,此刻他被困在了一個殘破的軀體里,該是多麼委屈。剛剛見到自己的孫子,連話卻都說不出來,他應該是憤恨、難過的,痛哭流涕不能言,情緒至極怕只是悲愴到無奈。沒來由的,我對父親有些生氣,不自覺地開始大聲質問:「為什麼不將爺爺治好,送他去治療。」是的,我滿懷憤怒,憤怒疼愛我的爺爺此時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生活的萬分困難,生活的沒有尊嚴。父親聽完後,驚愕讓他獃獃的看了我幾秒。我盯著他,想要將怒火發泄在他身上,卻從他眼裡也看到了委屈和憤怒。父親還沒說話,我就回想明白了,我不在家的一兩年,父親帶頭的幾個叔伯都在為爺爺治病奔波,放棄了自己的工作來照料爺爺。而現在爺爺癱瘓在床上,如果說我都為爺爺感到難受以至於憤怒的話,那麼父親作為爺爺的兒子,只怕感情更深,也傷的更多。我感到了理虧,悶著頭往回走。卻又忍不住想扭頭往回瞅,希望一回首,爺爺已經好了,健健康康的正站在門口送我們回去呢。

爺爺卻到底走了,我傷心我失去了親愛的爺爺,傷心爺爺再也不能享受生者的樂趣,同時也感到些欣慰,爺爺總不會再那樣受罪也似地躺在病床上了。

我好像一點也不怕鬼了,儘管我從未接觸過如何去消除這方面恐懼的知識,但當我了解到生死這個大難題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經歷的階段後,是個時時刻刻都在身邊發生的事件後,我就再也不怕了。老爺爺安詳的走了,爺爺痛苦的走了,父親和我終究有一日也會走到這一步,既是個誰都躲不開的事情,自然不會害怕,連死都不怕,那麼死亡的衍生品——鬼怪有什麼怕的呢。經歷了這麼些,我倒是羨慕那些怕鬼怪的人,他們都是些未經歷過死亡的年輕人,親人逝去的陰霾還未出現在他們短暫的生命中,他們所親愛的所有人,都在這世上,對我來說,是件多麼奢望的事啊。

我甚至希望存在鬼怪,可以讓我再見一見他們,告訴爺爺,我成了他期盼的大學生,是個會背詩讀史戴眼鏡的文化人,我也看得懂了他的武俠演義,懂得了他嚮往的情義倫理。我希望可以當面和他聊,坐在他對面,再向兒時一樣牽牽她的手,給他泡壺茶。而不是,只能在他墳前訴說。

熟知階段——

再往後,我開始獨自走出家門,孤身來到大學裡讀書,未出過市的我坐大巴都是次新奇的體驗。過了大半年,為了求學,更是獨自去往兩千里外的湘地,一路上經過陌生的車站,大大小的賓館,夜晚時一人走在街上、賓館樓層間的拐角處,我還是會怕,怕被偷、被搶、被意外,我承擔著父母的期望走出來,若是遇到意外,他們該是都么傷痛,所以我怕黑、怕陌生的東西。

再到後來,因為工作的原因,來檢察院實習,那是個夏天,我接觸到了另一種死亡。在燥熱的天氣下,我踩著冰涼的地板,隔著鞋底我彷彿觸摸到了死人的皮膚,與其說是生理感覺,不如說是我內心心理使然——因為那麼近的注視著一個人走向死亡,那是個因為搶劫而被關進監獄的犯人,好不容易出獄後因多年牢獄已經找不到正常的生活節奏了,只能跟家中的父母要錢花,在一次不被滿足後,歇斯底里的犯人將母親殺死,又將自己的親妹妹分屍煮入鍋中。我看著他走向死亡,卻不存一絲憐憫,對他生命被剝奪的一點點同情都被那慘死的小女孩兒畫面給瞬間擊碎。注射管插進靜脈血管後,隨著死亡來臨,正義公平才能實現。這一刻的死亡僅僅是手段,它不是目的。我對於生死又多了一個經驗,我慢慢地對生死不再懵懂。

我似乎接受了生死,雖然還沒有想好如何去面對,卻再也不怕鬼怪。我接受了自己也會在一天離開這世界的恐懼,卻也避免了對於鬼怪的害怕。突然有了軟肋,卻又像是有了盔甲。Stronger and weaker at the same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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