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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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場戰爭恐怕快要結束了。」

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過後，兵二倚靠在大樹下，忍不住感嘆道。

「說起來，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兩年了，我們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總算要勝利了。」

「是啊，總算要勝利了！」

提到勝利兩個字，兵二的眼睛忽然有了光芒，我們和敵國大大小小發生了數十次戰爭，總算有了結果。

聽著我們兩個的閑聊，大家似乎都開心了起來。

「等戰爭勝利了，我就回家，我的婆娘還有孩子都在家裡等著我，不打仗了，回家種地去！」兵二咧著嘴笑了笑，然後轉過頭問我，「兵一，你呢？戰爭勝利了你有什麼打算？」

大家頓時起了興趣，七嘴八舌地開始在我耳邊念叨。

「兵一這小子平常不愛說話，可是打起仗來沒命，說不定，將軍還能讓他當個百夫長千夫長什麼的！」

「兵一，你還沒娶妻吧，回頭，我給你介紹一個？」

我搖了搖頭，「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2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站在城頭上訓話，眼眉凌厲，威風凜凜，部隊里的每一個人都怕她，而我不僅怕她，我還愛她。

可惜，她是將軍，我只是一個兵卒。

我離她最近的時候，大概就是幾個月前。

那天晚上，她坐在營帳中審看當日送來的彈劾書。平日里和兵二他們閑聊，也大概知道一些關於將軍的事情。

她出身軍門，自幼熟讀兵法，只可惜是個女兒身，無論她如何的天賦絕倫，也無法進入戰場，實現自己的凌雲壯志。

在這場戰爭之中，將領換了一個又一個，仍然改變不了前方連連敗退的戰局。天降大任，她挽狂瀾於既倒，可謂是戰功累累。饒是如此，大學士和史官們卻依舊不放過每一個彈劾她的機會。

她輕撫著太陽穴，從中軍大帳里走出，在周圍來來回回地踱步，似在思考些什麼。

那天恰是我當值，我走上前去，沒有說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她的吩咐。

她怔了一下，忽然開口問道：「你……多大了？」

我抱拳回應：「回將軍，我十八。」

「十八，唉，應該娶妻成家了。」她忽然問道，「可有心上人？」

我稍稍抬起頭，然後又低下來，「有。」

「我把你們帶出來，讓你們無法相見，你可恨我？」

「保家護國是我的宿命！」我鼓起勇氣，抬起頭看著她，「也是將軍的宿命！」

她望著我，我看著她，彷佛過了一個世紀。終於，她收回了目光，轉身朝著營帳走去，「你叫什麼？」

「回將軍，我叫兵一。」

3

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接近她的時候了。從那天之後，她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將，我依舊是普普通通的兵。

記不清多少次，她帶領我們破城佔山，奪地殺人。

敵軍連連敗退，直到最後一道鴻溝。

這是我們兩國的邊界，只要能把敵人趕出這裡，我們就勝利了。

火堆已經燃了很久，兵二他們還是圍繞在我身邊，興緻盎然地打聽我心上人的樣子。我不知道該如何應答，只好吞吞吐吐地說：「她很兇，可有時候又會很溫柔。」

兵二哈哈大笑起來：「等到勝利了，你一定要讓哥哥見見這兇悍的弟妹……」

就在這時，「嗖」的一聲，一隻弩箭從黑暗中射出，正中兵二的肩膀，霎時間血流不止。

「二哥！」

「我的家人……」

我點了點頭，兵二使勁地抓著我的手，很快又鬆開了。

「殺啊！」

「快走，兵一！敵人突襲了！」

我用手合上了兵二的眼睛，抽出刀來，像一頭野狼一樣，瞪著通紅的眼睛，尋找著獵物。

可是，軍營里一片火海，處處都是敵人，分不清誰是獵物，誰是獵人。

我邊砍邊退，心中暗暗思付：上一次的戰役中，將軍不小心受了重傷，在距離我們三十里外的村子裡休養，這倒是一個偷襲的好機會。可是，我們現在兵強馬壯，士氣正盛，即使敵人偷襲，也未必能佔上風。

「兄弟們，跟我殺出去！」

我咬著牙殺入敵陣，兵二的死還在我的腦子裡不斷地循環，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這是我經歷過最慘烈的一次戰役了，敵人準備充分，而我們猶如困獸，單單靠著一股勁拼殺到現在。

「不好了，將軍，將軍她們也遭襲了！」

派出去求援的士兵回來了，我的心裡咯噔一下：她傷病未愈，身邊守衛也不足百人，被敵人突襲，她能否突圍成功，或者已經……

我不敢想下去了。

4

我殺得越來越狠，越來越拚命，我的腦子中只有一個信念：我要殺到她身旁，看看她是否安然無恙。

終於，在我的鼓舞下，兄弟們硬是從敵人的身上咬出了一個缺口。我們逃了出來。

先頭部隊，只剩下了我們二十多個殘兵敗將。

我望著她所在村莊的方向，似乎能看到那裡的狼煙滾滾。我的心頭湧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兵一！據兄弟們傳來的消息，將軍，她，她已經戰死沙場了！」

「什麼！」我的身子晃了晃，還是沒有支撐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久久不動。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我該怎麼辦？

5

我要為她報仇。

當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我不是將軍，沒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兵法布陣我更是一竅不通，我只是一個小兵丁，在戰場里隨時會被一隻冷箭奪去生命。

可我要為她報仇，意味著，我要面對的是敵軍的數萬鐵騎。

我憑什麼？

「我要為她報仇。」

小隊里的人頭都沒有抬，將軍的死不只是給我，而是給所有的人帶來了絕望。

「我要跨越鴻溝。」

這是兵二曾經對我說的一個傳說：據說如果有人跨過鴻溝，將會獲得難以想像的強大力量，會成為真正的戰神……

所有的人看著我。我也看著他們。

他們再次垂下了頭，但我沒有。我拿起刀，離開了隊伍。

6

從來沒有人跨過鴻溝，也沒有人知道那裡究竟是什麼。

我悄悄地穿越過敵人的防線，走到了鴻溝的面前。

河水很涼，很冰，但卻似乎沒有想像中的危險。我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河的對岸。

我成功了？我揮舞著刀，和以往的我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我使勁跳躍，也沒有翱翔天際的飛舞，我徒手劈石頭，只把我的手腕震得生疼。

難道傳說是假的？

「兵一，你為何要孤身一人來到這裡？」

是她的聲音！我連忙環顧四周，卻找不到她的身影。她是生還是死？

「我，我是為了報仇而來。」

「為誰？」

「為了兵二，為了死去的兄弟，也為了……你。」

「你還記得我們那晚上說過的話嗎？」她嘆了口氣，「你說保家護國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我點了點頭。

「既然是宿命，我死便不足惜，他們死也不足惜，你不應該為我們而來，而應該為家而來，為國而來。」

殘垣斷壁，故國山河，將士在外，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我看到了她。她依舊是那樣的威嚴清冷，劍指著敵人的方向，吐出一個字。

殺。

7

我記不清走了多少路，也記不清殺了多少人。

我只知道敵人越來越多，而我越來越疲憊。我一個人，終究敵不過千軍萬馬。

我陷入重圍，握著刀的手已經麻木了，敵人叫囂：「不自量力，你們的將軍已經死了，你們的國家已經敗了！任你跨過鴻溝，又有多大的力量能扛住我們的錚錚鐵騎？」

我雙眼迷茫，似乎已經看不到前方的路了。我想起了兵二的那句話：「你會成為戰神，但你卻再也不能後退了。」

何必後退，死，也不足惜。

我不停地殺戮，不停地躲閃，不停地受傷，終於被一把長劍砍到了腿上。

我單膝跪地，用刀硬撐著沒有倒下。

「他不行了，快，兄弟們！」

終於，一把劍刺入了我的心臟，我看向她所在的家鄉，閉上了眼睛。

「你後悔嗎？」

「不後悔。」

……

「用你的命換我的命，真的值得嗎？」

「你是將軍，但也是我的心上人。」

8

「你個死老頭子，又悔棋！」

「剛才我大意，不能算不能算。」

「我讓你一步，你也贏不了。」

「我還有一個卒子，小卒子過河可不怕車。」

「一個小卒子還能贏我？」

「不試試怎麼知道。」

……

「這個小卒子還挺頑強的嘛，不過堅持了這麼久，還是被我吃了。」

「沒關係，已經夠了——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