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了現金貸，會有什麼後果？——來自發薪日貸款的證據

有人說，現金貸是英雄，可解燃眉之急；更多人說，現金貸是惡棍，敲碎骨頭吸髓。有人為現金貸辯解：這是解了窮人燃眉之急，幫了他們大忙。不給他們貸款，他們要麼去貸心更黑、手更辣的錢，要麼就鋌而走險了；又有人拋出更尖銳的批評：這些人會去貸現金貸，還不是放貸者的慫恿？現金貸解決的「燃眉之急」，就是自己創造出來的！

哪一方的觀點正確？Bhutta、Goldin和Homonoff的實證研究發現了很多有趣的結論。具體來說，他們的研究對象有兩類：一類是傳統金融工具，包括信用卡、銀行的小額個人貸款，等等；另一類是替代性金融工具，既包括當鋪、從租到買（rent-to-own）、賬戶透支，也包括本文的主角——發薪日貸款。替代性工具有倆共同點：方便、利率高。

以發薪日貸款為例。複雜的信用分數、繁瑣的信貸審批，都不需要。貸款人要做的，就是帶上前幾個月的工資流水，到貸款企業的實體店，開一張發薪日支取的支票，數額是本金加利息。接著，就可以帶上本金走人。金融「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程序還在不停地向更方便的方向演化；沒有改變的是高額利息：發薪日貸款，年化利率常常高達400%[1]。

有關發薪日貸款道德與否、影響幾何，美國各地一直有激烈的爭論。2006-2012年間，美國有四個州通過法令，禁止在本州範圍內經營發薪日貸款。這一政策變化，為利用雙重差分法識別其影響提供了很好的條件：控制政策沒有發生改變的其它州的情況，可以控制住趨勢；控制發生改變的這幾個州的固定效應，可以控制住這些州特有的因素[2]。

文章數據質量極高：由負責全美人口普查的機構執行、在2006-13年間多次執行、項目非常詳細、覆蓋全美隨機抽樣的4萬餘戶家庭。作者還將數據與美聯儲的消費者負債資料庫進行了匹配，完整勾勒了個人的借貸情況。總體上看，2011年，曾使用過/上一年曾使用過替代性工具的比例是11.66%/5.66%；發薪日貸款，這兩個數字分別是4.08%/2.47%。

那麼，針對領薪日貸款的禁令，究竟有沒有起到效果呢？結果可能出乎你的意料：一方面，禁令導致借領薪日貸款的比例下降了88%；另一方面，禁令對替代性金融工具的使用沒有顯著影響！向當鋪借款、以租代買、透支支票賬戶的比例大幅上升，完全填補了領薪日貸款留下的缺口。禁令之後，僅僅向當鋪借款這一項，比例就上升了60%。

禁令只是徒勞嗎？進一步分析顯示：禁令確實產生了結果，只不過表現的形式非常微妙。首先，儘管整體上看，替代性工具的使用比例沒啥變化；當把低收入群體[3]單獨拿出來分析時，結果就不同了：禁令，顯著降低了他們去貸發薪日貸款的比例，對當鋪貸款、從租到買的比例卻沒有顯著影響。也就是說，禁令確實減少了他們使用替代工具的比例。

其次，禁令對傳統金融工具有影響。傳統工具的好處是利息低，也比較維護借款人權益，缺點在於審批繁瑣、不太好擼「口子」。類似的分析顯示：整體上，禁絕發薪日貸款，對使用傳統工具的比例沒有影響；但是，單獨看信貸分數較低[4]的群體，他們使用傳統工具的比例在禁令之後也下降了。解釋之一：之前要「拆東牆補西牆」，現在不需要了。

量的變化固然重要，結構的變化也不能忽視。借這麼高利息的錢，用來幹了什麼呢？上表是大致的結果。總體來看，接近一半的貸款是為了滿足基本需要。排名第二、第三的去處分別是彌補收入損失和購置耐用品。買禮物或奢侈品也佔一定的比例。不同工具間也有細微的差別：發薪日多用來彌補損失；當鋪與基本需要關聯緊密；從租到買，便利送禮。

禁令之後，利用其它替代性金融工具得來的借款，用途出現了明顯的變化：用於彌補損失的比例顯著上升，用於教育和育兒、禮品或奢侈品以及其它用途的比例明顯下降，其它項目基本不變。此外，作者用更新的數據，檢驗了以上的結果：無論是貸款比例的變化、還是用途的變化，在禁令後3-5年都維持了相同的模式。也就是說，這些變化是長期的。

總之，禁絕一種現金貸，後果比我們想像的要複雜：整體來看，使用傳統工具和替代性工具的比例都沒有變化；然而，如果只看低收入群體，兩類貸款的比例都下降。此外，貸款用途也因為禁令產生了明顯的變化[5]。最後，文章還有一個有意思的小發現：貸發薪日貸款的群體里，一多半的人都是圖方便。信用不夠、只能貸這個的，只有16%[6]。

[1] 文章同時討論了其它幾種貸款的利息：當鋪的利率可高達250%，從租到買的利率可高達230%。這兩個利息看起來是比較低，但不要忘了，這兩種貸款都是有抵押的。

[2] 文章的數據分析結果還控制了性別、年齡、種族、教育、是否失業、當地人均收入、當地失業率等諸多因素。

[3] 此處低收入的定義是：年收入在50000美元或以下。

[4] 信貸分數高低與收入多少高度正相關。

[5] 自己稍微吹毛求疵一下：如果能夠補充禁令和犯罪率的關係，就更好了。

[6] 還有20%的比例是因為銀行不授予小額消費貸款。

參考文獻：Bhutta, Neil, Jacob Goldin, and Tatiana Homonoff. "Consumer borrowing after payday loan bans." The Journal of Law and Economics 59.1 (2016): 225-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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