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型戀愛

1

李新宇脫單那天晚上他繞著城市騎自行車騎了整整五圈。

這件事很無聊，但是在李新宇的生活中這可能是唯一有意思的事。

因為李新宇本身就很無聊。

李新宇騎了五圈，喝了四瓶礦泉水，膀胱終於在一個上坡時報了警，好在路旁正好有一個公共廁所，李新宇把自行車停在廁所門口，猶豫了下，最終膀胱愈來愈響亮的報警聲戰勝了李新宇對於自身財產的擔憂，衝進廁所，一泄如注。

這次放水時間很長，長到驚得站在旁邊位置的大叔一臉羨慕地看著李新宇。

「小夥子很厲害。」大叔稱讚道。

李新宇愣了下，點了點頭。

「臉怎麼凍成這樣？」大叔關切道。

李新宇想了想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但是泄水相逢必然是緣分，說道：「我騎自行車來的，沒戴口罩，憋得太厲害了，車子都沒鎖。」

大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抖了兩下提上褲子，拍了拍李新宇的肩膀說道：「小夥子不要憋壞了身體。」

李新宇目瞪口呆地「嗯」了聲，目送大叔離開自己。三十秒後，泄洪工程基本完成，李新宇提上了褲子，匆忙走出去，看見大叔騎著自己自行車搖搖晃晃地消失在深夜裡。

「我草你媽！」李新宇罵著追了兩步，沮喪地向大叔遠去的方向扔了個玻璃瓶，然後蹲在路邊，覺得今晚很是倒霉。

過了會兒他想起了這逼走之前拍自己沒洗手，更覺得倒霉了。

李新宇忽然有個慾望，想把這件倒霉事分享下。他打開微信，正巧收到了孫莫莫的信息。

「清清吧，不用回……」

李新宇沒看完，發了條消息：「我剛剛遇到一件倒霉事。」

片刻後對方回：「什麼？」

李新宇將事情在輸入框輸入了下，但是忽然一個念頭閃現在他腦海中。

他覺得自己似乎需要一個長期分享倒霉事的對象。

於是他刪除後又寫道：「我現在想找個人分享，正巧你發過來消息，剛剛我意識到我可能需要一個可以長期分享自己生活的對象，你可以做這個人嗎？」

孫莫莫沉默了好久回復：「談戀愛？」

李新宇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然後他覺得自己剛剛那話不太負責，正準備撤回重發，對面回了。

「行。」

2

李新宇覺得孫莫莫是個怪人。

當然孫莫莫估計也覺得他是。

兩人確立關係後第一次見面說的第一句話是相同的。

「我不想談戀愛。」

雙方一臉懵逼，心說應該遇上了同道中人。

「但是我喜歡談戀愛中的某些事。」

又是異口同聲。

「是這樣，我的想法已經告訴你了，我就是想有個人能聽我說說話。」李新宇坦誠道。

「我是想有個人陪我過節，至少在朋友圈。」孫莫莫淡定道。

李新宇轉了轉眼珠，說道：「那我們可以只在這兩項活動中保持戀愛關係，其他時間依舊保持陌生人狀態。」

孫莫莫在猶豫，似乎覺得這個說法太扯了。

「反正我們沒有情感基礎，這段感情可以當成實驗。」李新宇補充道。

孫莫莫終於點了點頭，說道：「我要你在我需要的時候當我男朋友，在我出去玩或者需要獨處的時候當陌生人。」

「你只需要聽我說，感興趣的可以回幾句，不感興趣可以只發表情包。」李新宇提出己方訴求。

孫莫莫站起來親了親他的嘴唇，然後坐下說道：

「合作愉快。」

李新宇舔了舔自己嘴唇，心說這娘們太牛逼了。然而他又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表情凝重問道：

「我們怎麼認識的來著？」

3

或許談戀愛這件事對過去的要求不高，孫莫莫就算沒告訴李新宇兩人怎麼認識的李新宇也覺得這戀愛能談下去。

當然兩人的認識方式絕對不能是在李新宇在賓館收到小卡片打了電話後看見孫莫莫站在門口這種初見。

「談戀愛這件事，有人是為了未來談，有人是為了現在談，但是很少有人為了過去談。」孫莫莫經驗很是豐富。

「為了過去談的為什麼少呢？」李新宇勤學好問。

「那些都被過去捆死了。」孫莫莫解釋道。

「我們算哪種？」李新宇繼續問道。

「都不算，我們有事談戀愛，無事陌生人，這種狀態並不穩定。」孫莫莫說。

「哦，」李新宇恍然，「薛定諤的戀愛。」

孫莫莫一臉懵逼：「薛定諤是誰？」

李新宇很是欣慰地想著自己提出了那個天馬行空的談戀愛方式。

4

李新宇很快發現，自己對這件事似乎過於樂觀了。

自己的訴求很容易達成，只要給孫莫莫發信息就行，但是孫莫莫的很難，因為過節是要送禮物的。

「我覺得送禮似乎有點過於頻繁了。」李新宇說道。

「為什麼？今天可是世界防治哮喘日啊，很正式的節日。」孫莫莫理直氣壯。

「我沒那麼多錢，你要個便宜點的。」李新宇這話說的很是坦然，心中暗道有話直說就是爽。

孫莫莫皺著眉頭，本著為客戶男朋友著想的原則，說道：「這樣，以後大節你買禮物送我，小節我出錢你買禮物送我。」

李新宇斟酌片刻，同意了這個方案。

「下一次過節是聖誕。」孫莫莫開始安排自己的日程。

「國際遷徙者日不過了嗎？」李新宇感覺自己又被坑了。

「過節越多的話我發朋友圈秀恩愛就會越多，萬一惹得別人把我拉黑了就沒意思了。」孫莫莫說道，「秀恩愛是要讓別人看見的，讓別人嫉妒也得懂得可持續發展。」

李新宇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聖誕節那天你要送我禮物，具體什麼你看著辦，反正貴的也行用心的也行，只要讓別人感到嫉妒就行。」孫莫莫撩了下自己的頭髮說道。

「為什麼非得讓別人嫉妒呢？」李新宇很是不解。

「為了不讓我那幫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朋友閉嘴，順便填補一下自己的空虛感。」孫莫莫看著李新宇，「每個人在一個人過節的時候都會覺得孤獨的，只是程度大小的問題。」

「所以我需要有個人來陪我過節，過了節把他踢掉就行。但是我覺得我是個好人，別人付出真情實感我卻利用他們填補內心的空虛感，這種事我做不出來。」

「然後你就找了個沒有真情實感的我。」李新宇瞭然。

「對頭。」孫莫莫笑眯眯道。

李新宇感覺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但是想了想沒有真情實感的談戀愛確實是真他娘的爽。

5

聖誕節當天，李新宇特意做了個頭髮。

他站在孫莫莫公司樓下，手裡抱著一束花，孫莫莫在周邊同事的羨慕中走下了樓，背著雙手站在李新宇面前。

「有點俗了。」孫莫莫說。

李新宇沒說話，指了指身後的跑車說：「這個租來的，今晚我們用。」

周圍圍觀的女同事哪知道這車是租來的，看著李新宇的目光愈加熾熱。

「還是有點俗。」孫莫莫皺了皺眉。

「那什麼叫不俗呢？」李新宇說道。

孫莫莫想了想說：「得騷點。」

李新宇點了點頭，「明白了，你後退。」

孫莫莫馬上跳離李新宇，周圍女同事目光一凜，有幾個甚至已經躍躍欲試地準備跳進兩人之間的空缺。

「砰」地一聲從李新宇手中的花發出來，緊接著又是幾聲刺耳的發射聲，天空炸開幾朵煙花，孫莫莫站在煙花下，明亮的燈火照亮了她面前的花雨。

孫莫莫很滿意，準備下次李新宇給自己傾訴事情的時候聽他發的語音。

節日約會大都是一個套路：吃飯，看電影，拍照，發朋友圈。

李新宇在拍照環節總是發困，因為後兩個環節一個與自己無關，另一個則是折磨。李新宇永遠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給對方拍了半個小時的照片後對方在朋友圈發了第一張，自己每次說明這個道理對方總是一臉無辜。

「你這個角度應該朝上點，這樣顯得腿長。」

「你這樣顯得臉大，我還得ps很麻煩。」

「讓你照我不是讓你照聖誕樹。」

孫莫莫今天很暴躁，李新宇覺得自己受到了不白之冤。於是他給坐在自己對面的孫莫莫發信息，說今天跟自己吃飯的這傻逼女的太傻逼了。

孫莫莫看了眼手機，一臉風輕雲淡。

當初兩人說好的，孫莫莫只負責當李新宇的傾訴垃圾桶，有個自動回復就可以。

「今天就到這？」李新宇看了眼朋友圈，確定孫莫莫今晚的朋友圈收到了不錯的反響，他也點了個贊，算是錦上添花。

「不，我想了想還有些事沒做。」孫莫莫看著李新宇的臉說。

半小時後坐在賓館裡的李新宇才了解到孫莫莫說的沒做的事指的是做愛做的事。

「這個可不被包含在商量好的裡面。」李新宇看著剛剛洗完澡出來的孫莫莫有點慌，他總覺得要是跟孫莫莫上了床自己原先那種不必負責的心情就會大打折扣。

孫莫莫愣了下，罵道：「你腦子想什麼？」

李新宇愣住了，心說我他媽想什麼還不是由你幹什麼決定的。

孫莫莫穿著睡袍坐在他身邊，說道：「陪睡也算陪我過節的一部分。」

李新宇糾結了下，一本正經道：「陪睡可以，你別睡我。」

孫莫莫沒管他，躺在了床上，兩人穿著酒店的浴袍躺在床上，都抱著手機，孫莫莫在拍照準備明天的朋友圈內容，李新宇在給孫莫莫發消息。

「今天很奇妙，她讓我和她睡覺了。」李新宇說道。

「有病。」孫莫莫破天荒地回了有實質意義的文字。

「我沒病，只是傾訴慾望比較強。」李新宇說。

孫莫莫沒回，她閉上了眼。

「她現在躺在我的旁邊，剛剛給自己的照片p圖。」

「她今天的照片我覺得最漂亮的是第七十三張，但是她覺得第二張好看。」

「她現在好像睡著了。」

孫莫莫手機發出嗡嗡的響聲，即使是睡覺她依然開啟著消息提醒，證明自己依舊是那個合格的傾聽者。

李新宇看了看孫莫莫的臉，又寫道：

「她睡覺還挺好看的。」

他想了想，還是撤回了，然後關上手機，兩人相對睡去。

6

「今天賣豆漿的老闆忘了找我錢了，我把錢買了棒棒糖。」

「今天路上紅燈特別多，很煩。」

「我從網上看了個視頻不錯，你可以看看。」

上班的路上，李新宇低著頭，不斷地發著信息。

「我自行車又被偷了。」

「傻子。」孫莫莫終於回道。

「下次過節怎麼辦？上次那個招已經是我想的最騷的招了。」李新宇永遠秒回。

「還不清楚。」孫莫莫說。

「我這種人是不是有病。」李新宇突然說。

「總是給女朋友簡訊轟炸，我想我確實是有病。」他自問自答。

「我這種性格談了戀愛會很麻煩，談了也會分手，所以我決定不談。」他說。

「所以找了個我。」半天后孫莫莫回道，剛剛估計是在打王者榮耀。

「對，我是不是很麻煩？」李新宇依舊秒回。

「還行，不回消息的話。」孫莫莫說。

李新宇坐在公交車上笑了笑。

按照薛定諤的理論，當孫莫莫回自己消息的一瞬間，自己算是在談戀愛，如果她不回，自己將永遠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在談戀愛。

同理，當自己陪在孫莫莫身邊的時候，孫莫莫才算在談戀愛，如果她沒有，她也不能確定這件事。

過了很久，孫莫莫突然發過來一條消息：

「我知道春節你要陪我做什麼了。」

「你陪我回家吧。」

7

李新宇站在孫莫莫家樓下的時候還是很忐忑。

他總覺得見家長是個很神聖的事，見了家長就說明要負責。

「不用擔心，」孫莫莫安慰他，「我前男友只要交了女朋友就主動要求見人家家長，跟個孤兒似的。」

「可是我畢竟是假的。」李新宇說，「我只負責陪你秀恩愛。」

「我們之間沒有愛情。」他猶豫了會兒，覺得這句話很噁心，但是還是說了出來。

「我家裡人巴不得我沒有愛情。」孫莫莫倒是很無所謂，「沒事，你幫我應付他們，很簡單的。」

李新宇想了想，最終答應了。

一進門李新宇就想走。

孫莫莫站在他身邊，跟一眾親戚朋友打招呼。

「大姑好。」「二姑好。」「大舅好。」「二舅好。」

李新宇在想孫莫莫那個孤兒前男友估計在這把一輩子的親情都補完了。

打招呼打了兩分鐘，孫莫莫給滿屋子的親戚介紹：「這是李新宇，我男朋友。」

四舅瞅了李新宇兩眼，倒吸一口氣，看樣子來者不善。

李新宇聚精會神，準備接招。

「小夥子在哪工作？」四舅張口便是大招。

「在研究所。」李新宇禮貌道。

「研究所，那工資得挺高吧。」三姨露出對高級知識分子的崇拜。

「也不高，就五千一個月……」李新宇猛然被誇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說了真話，孫莫莫暗暗踢了他一腳，還是沒能阻止。

「五千？那可太少了。」三姨一臉鄙夷，將槍口轉向孫莫莫，「上回姨給你介紹的那個，多有錢，你非不喜歡。」

「就是，你這孩子能不能照顧下你家裡人怎麼想的，你都多麼大了，抓緊給家裡生個兒子才是正道。」大姑苦口婆心。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自私啊。」二舅感嘆。

剎那間李新宇被屋裡所有人忽略，所有人把槍口一致指向了孫莫莫。

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孫莫莫說要讓別人嫉妒了，讓這幫親戚閉嘴唯有順應他們的心意，即讓自己變成他們炫耀的資本。

孫莫莫躲在他身後，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似乎早就習慣了。

李新宇莫名變得很煩，他突然對所有人說道：「閉嘴。」

瞬間鴉雀無聲，李新宇有些驚訝自己說話這麼管用。

李新宇深吸一口氣「走。」他牽著孫莫莫的手，走出了大門，一直牽著，一直走著，直到來到了離那幫親戚遠遠的河邊。

兩人坐在河邊，李新宇猶豫了下說道：「對不起。」

「沒事，我謝謝你。」孫莫莫看著河說，「我早想對他們說閉嘴了。」

李新宇扭頭看著孫莫莫，看著孫莫莫發毛。她轉過腦袋，疑惑道：「你看什麼……」

李新宇沒讓她說完，他的腦袋彷彿青蛙的舌頭一樣彈出去，他的嘴唇準確命中孫莫莫的嘴唇。

片刻後嘴唇分開，李新宇說：「我好像真的有些喜歡你了。」

孫莫莫沒說話。

李新宇面露窘色，他思考了下說道：「其實可能也不喜歡。」

他知道薛定諤的最終結果可能已經確定，因為匣子已經被自己打開了。

「感情這種東西，很容易在雙方面對一致的負面情況的下萌生出來，但是我覺得這種感情似乎更傾向於同舟共濟？」李新宇自己打自己的臉。

孫莫莫終於開口道：「你說得對。」

「送我回去吧。」孫莫莫站起來，踢了塊石子掉進河裡，漣漪攪亂了金黃的霞光。

8

李新宇在回家的路上很是煩躁。

他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這個傾聽對象了。這麼想著，他有些尿急，連忙叫停計程車，走進了路旁的公廁。

放水之後，他忽然瞅見旁邊的大叔有些眼熟。

他忽然想起他是誰了，於是他連忙抓住大叔的肩膀，對方看到他的臉，明顯驚慌起來。

「老逼，這次我尿的比你快。」李新宇罵道。

大叔認了慫，連忙說道，「小夥子你自行車就在外面！」

「鎖了沒？」李新宇問。

「沒……」大叔不敢拿正眼看他。

「牛逼啊，不怕遭報應？」李新宇冷哼，他正準備透過公共廁所的小窗戶查看自己的自行車，沒成想大叔身子一擰擺脫了他的控制，一閃身又逃了出去。

李新宇跟了出去，發現大叔沒有再騎走自行車後勉強鬆了口氣，沖著遠方罵了幾句髒話，然後低頭檢查自行車有沒有什麼損壞。

他輕輕轉動著腳蹬，忽然想起來就是這個讓他和孫莫莫開始了這段荒唐的關係。

或許人都是害怕孤獨的，想要被人傾聽，想要有人陪伴，但是人又是自私的，都不想承受那些雞毛蒜皮的責任，不想吵架不想分離不想對方不如自己所願。

這段關係真的美好。李新宇想著。

但是已經結束了。

「這就是那輛自行車？」孫莫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見狀已經下了車。

「是。」李新宇確定自行車沒問題，說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孫莫莫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那天說你一晚上能繞著城市轉幾圈？」

李新宇愣了下，說：「五圈。」

「載人呢？」孫莫莫一屁股跳上了后座。

李新宇突然笑了：「不知道，但估計要很長時間。」

孫莫莫說：「那就試試？」

「試試。」李新宇接著笑。

他用力一蹬，自行車吱呀吱呀地駛向遠方。

文章：@山城

圖片作者：lo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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