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木戀愛情故事
枕簟涼。
燭火葳蕤。
嘆夜長。
每一個無所事事的白日都伴隨著一個漫長如同永恆的夜晚。
失眠,輾轉,失眠。
直至雞犬稍喧,白日薄霧初見蹤影,我睜開眼睛。
「是誰帶來——開工的呼喚?」
我整理好著裝——其實大可不必莊重如此,便衣亦可應付了事,但這就像是某種不可違逆的儀式,每日循環重複。我嘴裡念叨著早已爛熟通透的台詞念白,走上一條我早已踏遍的路。
靜候。等待被呼喚的時刻。
這是我的宿命——所謂宿命,也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也不過只是命運。自我無意跌撞闖入這個江湖開始,一切就已經是命中注定。
「太好了,你願意加入我們團隊真是太好了!我們一行人初來乍到,正嫌人手不夠用呢,畢竟咱們是地產大亨索額圖旗下的部門,沒肉吃也能討得碗湯喝,雖不能加官進爵,平步青雲,行暴富斂財之事,堆金積玉享盡天下榮華富貴,但好歹也是國家大企業,三險一金保證給你交齊,到底是餓不死,你那後事哦不對,後路,我們都給你考慮齊全了,要不小哥你就在這合約書上摁個手印唄。」
我稍有猶豫,倒不是因為這夥人神經大條念念叨叨像是在搞傳銷,只是這工作內容實在太過單調,我雖家道中落,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也對金錢權欲無太大渴求,只是難免會心生退縮之情——我這大咧的性子,真耐得住寂寞嗎?
「小哥,嘿,想什麼呢,決定好了就快簽約吧,我們還等著開工呢。」只這種時候,我本什麼話都不說,才是最好的——甚至可以講兩句南方方言打個哈哈,逗逗這氣氛,但是瞻見他們這般熱情,我只能快點作出決意。
「那就這樣吧,我同意加入你們了。」
反正人生也不過就是等待與忍耐,命運這回事,強求不了。
「好了小哥,我來給你分配一下工作:你要做的,就是和小二待在一塊兒,等著別人的呼喚。」
「等…就行了?」
「等就行了,但沒那麼簡單,這是你們要背的台詞。」工頭——我這麼稱呼團隊老大——拿出一沓厚厚的稿紙,用五號宋體鉛字密麻工整地印滿了日文字。「等有人呼喚你了,你就照著這上面的流程,一五一十地按順序念出來,然後我們的女主人公會登場,小二負責接下來的事,等女主人公的台詞完了,小哥你再把剩下的念完,就這麼簡單。」
唔,聽著確實輕鬆,機械化,僅是單調而已。
「乃木戀」就是這麼個遊戲,在現實世界裡得不到慰藉,無家可歸的少年,會通過各類設備,連接進入這個以少女為主基調的遊戲。我們的團隊核心——姑娘們負責接客,她們是金字招牌,後勤團隊們看管她們似是照料青瓷文物,小心細緻。而我們幾個大老粗…則被安排中間銜接,即是台詞過場,我是旁白——雖然總被屏幕外面那急躁的客人們焦躁地跳過,小二則是負責給女主角插話。
嗯,你問為什麼女主角不親自開口?嗨,這都是遊戲早已被安排好的固定戲碼,商業而已,你該不會還真以為女主角嬌滴滴的真情告白就是她真愛上了客人們吧?愛這回事兒,沒那麼輕佻,那些美言,都是個大老爺們替她說的呢。不過,噓,別讓客人們知道了,他們還沉浸在一個叫不醒的夢裡頭呢。
正式開工前一天,工頭表情微妙地悄悄告訴我:「你是核心班底,鐵飯碗,不像小二他們,不過是飄蓬野萍,來去匆匆無人記。」
當時的我,還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第一次見到女人公時,覺得她真是個絕世美人——雖然我只能瞅見她背部線條的點點光影,沒辦法,設定如此,女主角出現的時候,旁白就必須消失,否則多喧賓奪主呀!小二需要給女主角接話,旁邊還安插著嘰嘰喳喳的旁白,惹人嫌。所以每當客人們不耐煩地跳過了我的旁白,忒嘻嘻地目睹著女主角從背景中漸入時,我就只能灰頭土臉,悄悄地離去。我曉得女主角的所有身份細節,性格底細,那沓文稿上都寫的清清楚楚,「嗯,這姑娘姓橋本,北海道人…」,接著就是些幼稚但能讓人感到奇爽的設定:女校決定招收男生,而那位客人就是萬中無一的天選之子——「哼,這廝哪兒來的此般好運,不過是索額圖的詭計!」——於是博愛大義的客人做出割捨決出自己最心愛的姑娘,即是這個姓橋本的人,然後與之展開凄美驚天連神都會為之動容的感情故事。你的愛情進度全都取決你投入了多少感情…當然還有多少真金白銀。
我和小二很敬業地舉著空白的紙板,念著每日如一重複的台詞,這個世界的神奇之處就在於,你嘴裡的詞語會化合成為一串代碼,然後出現在紙板之上——不過有時候也會失靈,所以客人們時而會在屏幕外抱怨:「日本設計的程序就是不靠譜,又出BUG了!乾脆外包給印度人算了!」
等客人退出程序之時,就是我們下班的時候,我和小二會揉揉酸痛的手臂,互相錘著肩背,抱怨著客人又怎麼真情實感地鼻涕滿地,眼淚橫流,哭地像個折了腿在地鐵門口討飯的叫花子。他們的窘境,我們打工的全都看的一清二楚。
「還是當女主角容易,襯著我的台詞擺出幾張表情就行了,省時省力!下輩子我一定要投得副女兒身!」小二總是會如此感嘆。
生活就是如此不易,從我們被安排工作開始,就決定好了,我們是幕後之人,只能行自己本分,見不得光。
「我還羨慕你呢!至少你還能見女主角一面,好解饞過癮一把,我只能望其項背——是真的望其項背,多磨人啊,她是林黛玉還是羅玉鳳,天仙或是哪路妖精,好歹給個痛快啊。」但也沒有辦法,這便是我的宿命,與她可遇卻不可相見。
「…就是牛郎織女這對鴛鴦眷侶分離之前,也好好纏綿了很久呢,我卻連女主角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嘿,你個豬頭,還入戲起來了,誰和你是牛郎織女吶。」小二和我笑著,跑跳打鬧,結束一天的工作。
每日重複不變的單調工作逐漸開始折磨我的心氣,我本就不是沉得住性子的人,喟嘆失神成了常事。我身處在故事設定決定的校園裡,覺得一切櫻紅草綠,飛鴻游魚彷彿都失去了色彩活力,情緒開始陰僻流溢。我等待著客人的呼喚,標正使勁地舉著紙板,大聲喊出固定好了的台詞,然後離開,凝視著橋本的背影,收尾,完工,如此而已。
「不能說的太快,口齒不清,否則很難識別的,等會兒客人有得投訴出BUG了!」
「到你了,別分神啊,你遲到了這遊戲不就卡住了嗎!」
「嘿,別亂說話呀,你那些低俗段子沒人想聽,給我好好照著稿子上念!」
這就是旁白,處處受限,規矩,卻也喘不過氣。
「反正也沒人在意我,大家都是跳過的…」我嘟囔著,稍有些委屈,眼神挪向背對著我的女主角,「他們只在意這女人。」
「快快快,別愣著了,小二的話快說完了,快上去念詞兒!」
這便是我的工作內容,漫長沒有終點,每日重複,連綿無絕期。
直到有一天,小二生病了,一時團隊里亂成了一鍋粥。「怎麼辦,咱們是日企出身,沒那多的人手啊!」工頭顯然亂了手腳,忽然一個箭步衝到我的面前,眼神陳懇地無以復加,就好像我是他前十八世的救命恩人,「小哥,你來替他一次,反正你們天天膩歪在一起,工作性質又相同,路數應該熟絡的很。」我沒法拒絕,因為事實如此,只能攬下。
「不過好在,終於…能曉得女主角長什麼樣了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照例,我念完了自己的台詞,按照往常,我本該就此退下,然後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女主角登場,但這次,我可以頂替而上,拿著小二的稿子,和女主角搭一次戲。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女主角的正臉,也是最後一次。
出乎我意料的,女主角不如資料上寫的那般冷酷,如同北方冰凍如永恆的山川,她反倒很可愛,制服鞋襪,踩得白色地磚噠噠響,掰著腕子,手擺向兩邊,茶色短髮齊整,伴著空氣隨意搖曳——就像是,小精靈那樣。女主角走向舞台中央,朝著每個工作人員點頭微笑,躬身致意,很有素養,同時也一如既往地背對著後方寂寥的角落——那是平日里我所蹲坐的地方。她側頭,我們四目相對,女主角似乎有些驚奇,瞪大了眼——一方面可能是她沒見過這麼豬頭的人,另一方面,初次相識,總是如此。我比了個手勢,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理解,示意我今天是來代班的。她彷彿心領神會,跺了跺腳,兩頰微鼓,沉顎,點頭。我感受到了客人急不可耐的心神,趕緊舉起了紙板,開始工作。
「今兒啊,官人又來寵幸臣妾啦…」
我用著不同於尋常,令人生疑的腔調念著對白,女主角似乎被我逗得不行,咧著嘴,差點沒笑得跌倒過去。只是我偶爾瞥著一邊監督的工頭那鐵青的面色,就知道自己沒幹成好事。不過所幸,外頭的客人見著女主角容顏大悅,倒也喜形於色得憨笑起來,算是滿意。
收工時,我蹲在地上,仰望著笑了一整個下午的女主角,她眼眶噙淚,好像真的十分開心。她依舊無言,只是嘟嘴鼓臉,給了我一個禮貌的擁抱。
「…看上去,好像我還乾的不賴。」
我對女主角微妙的感情,可能就來源於這個多事的擁抱。
那之後的某一天,落葉飄零,我和小二走進一家煙氣繚繞的酒館,耳邊滿是舉杯碰撞,雀躍歡呼的聲音,大麥釀製的醇酒,熏氣濃郁,我們坐在習慣了的角落裡,互相拿著杯免費的冰水。
「真的,你愛上她了?」小二不解地追問我。
我說不出答案,一面之緣是在太過虛弱縹緲,連我自己都沒有底氣說,我是因為那一個擁抱,一記微笑而喜歡她。
那之後,很久,可能幾星期,可能幾個月,也可能,幾年,一去不回。我每天重複著相同的工作,舉著紙板,念叨台詞,往複循環,無聲無息,這個江湖世界逐漸縮小,最終形成了一個莫比烏斯帶,所有我曾做過的,皆埋葬成為了路標,而我在其中無止盡地來回奔走,直到填滿整個世界。
我每天都能見到女主角,但再也沒有能對上眼的機會,畢竟我只是一個旁白,角落裡的一粒灰,不會有人在乎。但我相信,女主角可能還記得我吧?我清楚地看見了,女主角在向每個人點頭寒暄之後,會特意在角落邊上駐足數秒,然後以一個淺淺的角度側頭,輕輕鞠躬,或許,那是在向我傳達某種訊息?
只是,我無從知曉那是什麼含義,被人遺忘是我的宿命,與她擦身而過,也是命中注定。
打破這一切的,是在很久以後的一個冬天,工頭把我和小二叫去,一臉的憂心忡忡。
「小二,恭喜你,畢業了!」小二似乎早有準備,結果工頭遞給他的花束,向每個人揮手致謝。
「這是怎麼回事?」
工頭拍拍我的肩膀:「女主角要走了,你知道的,商業終究是商業,客人們總會厭倦的,就算是再艷美的紅花也有被嗅膩的那天。小二是女主角的專屬附庸,沒辦法,只能讓他下崗了。」
「不過,小哥你不用擔心,你這是鐵飯碗,旁白這東西,不會變的。」
我和小二深情作別,他告訴我,如果不願意再等待,可以去別的團隊,那裡也有別的女主角,像我這樣的旁白師傅,走到哪兒都餓不死。
這江湖,忽然,獨留我一人。
我不必每天上班出勤,戰戰兢兢地掐著表,等著某個時辰,跳到舞台底下,喊著每日不變的話,不用擔心顧慮錯過了銜接時機,讓客人心擾,曾經鮮亮流光的舞台如今黯淡落灰,客人們輾轉去了別處,不再垂涎留戀於此邊陲之地。
沒人會在意背後發生了什麼,他們只在乎自己所親眼見到的,而我,則是背後的背後,註定了,沒人會記得。
「還有人會記得女主角的樣子嗎?」我甚至有些迷惘,當初我們短暫的相逢,是真的嗎,又抑或是她逢場作戲呢。
但都無所謂了,反正一切都已經是過去了。
小二後來又找到了新工作,到了一處姓白石的千金小姐那兒當了管家,只是他偶爾也會煩惱,覺得即使是這白石,也總覺得已是垂暮之時,風光不再久矣。
他說他打探到了些女主角的消息,她是白石曾經的好友,後分道揚鑣,白石終究是英雄之料,濯清漣卻不妖,氣度高華,星光燦熠;但這橋本心有旁騖,志不在此,不願與世俗同流,一身白袍不沾任何市井泥塗,於是烈馬狂歌,遠離於這江湖,做了歸隱山林的君子,從此不碰西風險惡。
但我們的團隊不會在意這一切,她不過只是商業計劃中的一部分,缺了她,自有人可以代替,這個乃木戀的故事依舊可以延續,絕美而純情,變換了時間,地點,人物,世事周而復始。而和橋本,和這個女主角所牽連的那些風花雪月,情孽糾葛,全都被塵封在了記憶里,除了我,不再會有人願意提起。可能,再過幾年,時代變遷,世道流離,她就成為了某個名字,某個符號,沒人明白其中的含義——一如我這樣的旁白,其中的情感全然散盡,獨留下文字,相片,和空白的心緒。
陰雨夜。
鴉聲纏卷。
我等待著呼喚,與,離人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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