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詩集：鄉愁》選摘筆記 ，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

▼ 保持閱讀、保持高效 ▼

本篇筆記首發於個人閱讀分享公眾號：陳煜筆記

書名：《余光中詩集》

作者：余光中

作者簡介：余光中、1928年生出生於南京，祖籍福建永春。據台媒東森新聞報道，詩人余光中今日（14日）早上10點04分在高雄醫院離世，享年90歲。余光中先生一生從事詩歌、散文、評論、翻譯，並在多個領域碩果頗豐。他先後任教台灣東吳大學、台灣師範大學、台灣大學、台灣政治大學，其間兩度應美國國務院邀請，赴美國多家大學任客座教授。1972年任台灣政治大學西語系教授兼主任。1974年至1985年任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1985年，任台灣中山大學教授及講座教授，其中有六年時間兼任文學院院長及外文研究所所長。

筆記字數：4237字

關 鍵 詞：台灣文學、現代詩、白話詩

閱讀前先思考：

• 余光中的詩勝在哪些地方？
• 你最喜歡的詩句是哪首？

筆記正文

01.算命瞎子

凄涼的胡琴拉長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見個主顧；

他又抱胡琴向黃昏訴苦：

空走一天只賺到孤獨！

他能把別人的命運說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運卻讓人牽引：

一個女孩伴他將殘年度過，

一根拐杖嘗盡他世路的坎坷！

02.新月和孤星（節選）

只有默默的廝守；

直守到暗夜的盡頭，

望瘦了容光如許；

才黯然地一同殉情，

溺在黎明的光里。

03.西螺大橋（節選）

矗然，鋼的靈魂醒著

嚴肅的靜鏗鏘著

西螺平原的海風猛撼著這座

力的圖案，美的網，猛撼著這座

意志之塔的每一根神經，

猛撼著，而且絕望地嘯著。

而鐵釘的齒緊緊咬著，鐵臂的手緊緊握著

嚴肅的靜。

於是，我的靈魂也醒了

我知道

既渡的我將異於

未渡的我，我知道

彼岸的我不能復原為

此岸的我。

04.招魂的短笛（節選）

魂兮歸來，母親啊，東方不可以久留，

七月里沒有安息夜，只有白晝。

05.新大陸之晨（節選）

我在想，一九五九的初秋，

舊金山的海灣里，

有一隻鐵錨將為我升起，

當它再潛水時，它會看見

基隆港里的中國魚。

而此刻，七點半，零度。

攝氏表的靜脈里，

一九五八的血液還沒有流盡。

早安，憂鬱！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懷鄉病！

早安，黑眼圈的夫人們，早安，早安！

05.我之固體化（節選）

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

我仍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體的堅度

06.五陵少年（節選）

我的水系中有一條黃河的支流

黃河太冷，需要摻大量的酒精

浮動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譜

07.月光光（節選）

（1）

月光光，月是冰過的砒霜

月如砒，月如霜

落在誰的傷口上？

恐月症和戀月狂

（2）

海在遠方懷孕，今夜

黑貓在瓦上誦經

08.大度山（節選）

春天很新

春天在大度山上喊我

整條光譜燦爛地喊我

紅得要戀愛，黃得拍你的眼睛

09.蓮的聯想（節選）

(1)

拜倫的墳上

為一隻死蟬，鴉在爭吵

(2)

當黃昏來襲

許多靈魂便告別肉體

我的卻拒絕遠行，我願在此

伴每一朵蓮

守小千世界，守住神秘

是以東方甚遠，東方甚近

心中有神

則蓮合為座，蓮疊如台

諾，葉何田田，蓮何翩翩

你可能想像

美在其中，神在其上

我在其側，我在其間，我是蜻蜓

風中有塵

有火藥味。需要拭淚，我的眼睛

10.等你，在雨中（節選）

（1）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蟬聲沉落，蛙聲升起

一池的紅蓮如紅焰，在雨中

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

每朵蓮都像你

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

永恆，剎那，剎那，永恆

等你，在時間之外

在時間之內，等你，在剎那，在永恆

（2）

忽然你走來

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

像一首小令

從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

從姜白石的詞里，有韻地，你走來

11.滿月下（節選）

在沒有雀斑的滿月下

一池的蓮花睡著

蛙聲嚷得身意更濃

這是最悅耳的聒噪

坐池邊的石凳，想起

這時你也該睡了

想起你的長睫該正縫起

縫起一串夢寐——

夢見你來赴我的約會

來分這白石的沁涼

或者化為一隻蜻蜓

憩在一角荷葉上

啜一口露水，掬一捧月光

12.觀音山

觀音仰卧成觀音山，在對岸

雲里看過，百里看過

隔一灣淺淺的淡水，看過

今夏我看的次數更加多

因你在山腳，你在對岸

風景為你而美，云為你舒展

曾立在江邊幻想，幻想在風中

你凌波而來，踏葦而來

幻想我涉江去採藥，采芙蓉

采之欲遺誰？你和菩薩同在

和慈悲同在，和美同在

而淡水流著，我留在塵埃

這該是莫可奈何的距離

你在眼中，你在夢中

你是飄渺的觀音，在空中

最耐看該是隔岸，不是登山

舉目是山，回頭是岸

我是商隱，不是靈均，行吟澤畔

六月廿四日於淡水

13.下次的約會（節選）

（1）

當我死時，你的名字，如最後一瓣花

自我的唇上飄落。你的手指

是一串串鑰匙，玲玲瓏瓏

握在我手中，讓我開啟

讓我豁然開啟，哪一扇門？

（2）

今晚只知永恆有多短，多玲瓏

多麼柔順地蜷在我掌中

任夏季流去，任世紀和世紀流去

α鞴我們的指隙，今晚

靈魂和靈魂比翼而飛升

（3）

今晚，你在我掌中，我在你掌中

且任河水向北流，河漢向西傾

握永恆於一瞬啊，將一瞬握成永恆

14.訣（節選）

（1）

抓一把灰燼，每一撮灰里有我的絕望

每一滴淚里有你的背影

霧起時，你步向茫茫，我步向茫茫

相思如光年般細長。

（2）

一次陣雨，在你的傘上敲奏凄愴

哪一扇窗，明晨，哪一扇窗

你在哪扇多風的窗口，用小而且冷的手

梳那麼長那麼長黑色的憂愁。

15.醒（節選）

醒時常做夢，夢時常醒

16.楓和雪（節選）

雪是白的，我說，白得好冷

17.火浴（節選）

（1）

有一種慾望，要洗濯，也需要焚燒

凈化的過程，兩者，都需要

沉澱的需要沉澱，飄揚的，飄揚

（2）

西方有一隻天鵝，

游泳在冰海

那是寒帶，一種超人的氣候

那裡冰結寂寞，寂寞結冰

（3）

時間靜止，中間棲著智士，隱士

（4）

我的歌是一種不滅的嚮往

18.一枚銅幣（節選）

（1）

我曾經緊緊握一枚銅幣，在掌心

（2）

哪個小學生用它買車票

哪個情人曾用它來卜卦，哪個工人

用污黑的手指捏它換油條

只知道那銅幣此刻是我的

下一刻，將隨一個陌生人離去

我緊緊地握住它，汗，油，和一切

像正在和全世界全人類握手

一直，我以為自己懂一切的價值

百元鈔值百元，一枚銅幣值一枚銅幣

這似乎是顯然又顯然的真理

但那個寒冷的早晨，我立在街心

憂然，握一枚燙手的銅幣，在掌心

19.一武士之死

武士是害死的，非戰死的

有人說是點穴，有人說用砒霜

眼睜睜被亂刀剁死，後來

他的劍就神秘地失蹤

——他的劍，從不為不義出鞘

出鞘，必斷卻一醜陋的生命

20.江湖上

一雙鞋，能踢幾條街？

一雙腳，能換幾次鞋？

一口氣，咽得下幾座城？

一輩子，闖幾次紅燈？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一雙眼，能燃燒到幾歲？

一張嘴，吻多少次酒杯？

一頭髮，能抵抗幾把梳子？

一顆心，能年輕幾回？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為什麼，信總在雲上飛？

為什麼，車票在手裡？

為什麼，噩夢在枕頭下？

為什麼，抱你的是大衣？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一片大陸，算不算你的國？

一個島，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輩子，算不算永遠？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風裡

自註：本詩的疊句出於美國年輕一代最有才的詩人與民歌手巴布·狄倫的一首歌Blowin』in the Wind。

21.民歌（節選）

傳說北方有一首民歌

只有黃河的肺活量能歌唱

從青海到黃海

風也聽見

沙也聽見

22.盲丐（節選）

（1）

想起鄉國，為何總覺得

又餓又冷又空又闊大

不著邊際的風終夜在吹

隱隱有一隻古月在吠

路愈走愈長蜃樓愈遙遠

一枝簫，吹了一千年

長安也聽不見，長城也聽不見

（2）

一過楚河，便是漢界

那片土是一切的搖籃和墳墓

當初搖我醒來

也應搖我睡去

回去又熟又生那土地

貧無一寸富有萬里

那土地，憑嗅覺也摸得回去

23.上山（節選）

是山失了僧

是僧失了山

到底是怎樣下的山

有沒有下山

要不要下山

甚且有沒有山

問來問去

霧裡雲里

沒有一隻鳥說得清

24.白玉苦瓜（節選）

（1）

皮鞋踩過，馬蹄踩過

重噸戰車的履帶踩過

一絲傷痕也不曾留下

（2）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熟著，一個自足的宇宙

飽滿而不虞腐爛，一隻仙果

不產生在仙山，產在人間

24.燈下（節選）

思舊友念故國一把晚霞竟燒去

只留下一盞燈給一個人

一窗黑邃長夜為背景

天地之大對一杯苦茶

倘那人夜深還在讀書

燈啊你就靜靜陪他讀書

倘那人老去還不忘寫詩

燈就陪他低誦又沉吟

25.風鈴（節選）

我的心是七層塔檐上懸掛的風鈴

叮嚀叮嚀嚀

此起彼落，敲叩著一個人的名字

26.梅雨（節選）

十年打一個香港結

以為到時候

只消輕輕地一抽

從頭到尾

就解了一切的綢繆

27.歡呼哈雷（節選）

（1）

古冊里出沒無常的行蹤

亂了星宿井然的秩序

（2）

你總是突圍而出，來投奔太陽

燦爛的巡禮，來膜拜火光

你永遠賓士在輪迴的悲劇

一路揚著朝聖的長旗

（3）

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

28.曇花（節選）

任誰的眼睛都不許來偷窺

子夜，你私自的秘密

要等最遠的星光都別過頭去

才肯把復瓣的雪肌

一層又一層向內開啟

直到迷情的高潮

才向我，哦，單單向我

吐露你驚怯的蕊心

29.雨聲說些什麼（節選）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樓上的燈問窗外的樹

窗外的樹問巷口的車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巷口的車問遠方的路

遠方的路問上游的橋

一夜的雨聲說些什麼呢？

30.停電夜

像對著生日蛋糕

要吹滅所有的紅燭

過境的風神一口氣

吹滅了這港城

遠遠近近的燈光

苦坐在黑暗裡

才想起廚房的抽屜

根本找不到蠟燭了

那怕是短短一截

來烘托古典的西窗

何況你回去了北方

只留下我在南部

獨聽著壽山的夜雨

落在山上和山下

落了滿滿一海峽

要是你在我身邊

又何須燈光，燭光呢？

正好，像洪荒的伴侶

把一切都還給黑夜

只剩原始的觸覺

你偏在颱風的對面

不讓我今晚做一個

唐末或史前的男人

電筒跟火柴都沒有

只能在暗裡坐困

只能坐困在暗裡

一個守洞的野人

不知道用什麼石器

不知道什麼是火

等吧，等燧人氏誕生

31.大度山懷人（節選）

大度山的路

無論左彎或右盤

仍像你當日

隨著山轉

其中有一條

送你迢迢去山外

一去已半生

不再回來

而我也只是

一宿重訪的過客

32.壁虎（節選）

跟你一樣我也是獵戶

也慣於獨征，卻尚未練成

一撲就成擒的神技，像你

你的坦途是我的險路

33.雨霖鈴

更夫不敲的長巷最清冷

漏壺不滴的雨夜最深沉

天是聾子嗎，地是啞巴？

亘古的苦寂罩下來

一口鎮寺的大銅鐘

銹錮苔封那樣的空洞

鬼神在四壁相顧無語

暗中只轉動睽睽的眼瞳

如此的聊齋或是無聊齋

有誰啊來叩門救我呢，除非

是你的一串電話鈴

曳著緊急的高頻率

將我從七道符咒下

驀地叫醒

34.三生石（節選）

在茫茫的渡頭

看我漸漸地離岸

水闊，天長

對我揮手

我會在對岸

苦苦守候

接你的下一班船

在荒荒的渡頭

看你漸漸地靠岸

水盡，天回

對你招手

就像仲夏的夜裡

就像仲夏的夜裡

並排在枕上，語音轉低

喚你不應，已經睡著

我也困了，一個翻身

便跟入了夢境

而留在夢外的這世界

分分，秒秒

答答，滴滴

都交給床頭的小鬧鐘

一生也好比一夜

並排在枕上，語音轉低

35.與海為鄰（節選）

多詭詐的水平線啊

永遠找不到線頭

他就躲在那後面

把落日，斷霞，黃昏星

一一都盜走

西班牙沉船的金幣

或是合浦的珍珠

我都不羨慕

只求做他的一個

小小鄰居

只求他深沉的鼾息

能輕輕搖我入夢

只求在岸邊能拾得

他留給我的

一枚貝殼

好擱在枕邊

當做海神的名片

聽隱隱的人魚之歌

或是擱在耳邊

曖昧而悠遠

36.苗栗明德水庫（節選）

森森青翠的深處，是誰

私藏了這一泓明媚

只讓童話來投影

不許世界偷窺

37.雕花水晶（節選）

每當寂寞無聊

就用一柄裁信的薄刀

輕叩案頭那一隻

雕花水晶的杯子

END

銘記是最好的悼念~

關注我的閱讀分享公眾號：陳煜筆記

一起發現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