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飛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不能飛了？」醫生也一臉驚奇地看著我。

「嗯。」我透過X光片上白色線條，看見醫生錯愕的目光，心裡不爽。

「沒受過外傷……」

「沒。」

「我行醫這麼多年，頭一回，遇見你這樣的……」聽他的語氣，我好像應該為之感到由衷的抱歉才好。

「怎麼咯？」

醫生建議我做的一大堆檢查，我都做了，醫生卻沒看出什麼毛病，如果最後還要怪我，這實在講不通的。

但假若這不會飛的毛病果真是我自己的錯，那我也沒話說。誰讓我那天晚上夢見自己從高處跳下來摔死，一覺醒來，就不會飛了。不過，我是絕不會把這事情告訴醫生的，否則，他必要把我的癥狀歸於心理問題，再大做一番文章。本來就不會飛了，還要在診室之間跑來跑去，實在是白費體力的事情。曾經一直以為，樓梯這種用於穿越樓層的東西，不過是一些不趕時間的人無恥的消遣，勞民傷財，是不該存在的——反正人人都會飛，就算沒有，又能怎樣？而現在，我由衷地感謝這愚蠢的發明。縱使從來沒有走樓梯的閒情逸緻，今天的我無論如何也無法鄙夷地走過那扇小門。

扯遠了。

總之，當我不無怨念地走出那間無聊的診室，心裡還在埋怨那個庸醫，盤算著怎樣從醫院那裡獲得補償。在這時候，我抬頭看著天空中的人們，憑空地從這一層飛向那一層——人怎麼就會飛呢？人在無聊的時候，就愛想些無聊的事情。不誇張地講，這事情真是無聊透頂。我從來都把飛行看作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本來嘛，人生來就會飛，幾乎從沒見過任何一個四肢健全卻不會飛的人。但仔細想想，人的這項本領又實在是沒什麼用的。人不需要躲避猛獸，不需要在樹上築巢，好像也不需要通過飛行來移動到什麼特別的地方。飛得到的地方，似乎走也走得到；走不到的地方，也沒有什麼人願意飛去。

這年頭，有的人飛，有的人走；沒時間走的人飛，不喜歡飛的人走。至於我，長期生活在「趕時間」的狀態下，當然總是在飛的，而且飛的時候，必要雙腳離地，雙手直指目標，像電影里的超人那樣——我不像有些人，豎直向上，飛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大多數時候，我沒有那個時間，有時間的時候也不願意做那種奇怪的事情。相反，低空飛行能夠讓我最快地到達目的，挺好。

仔細想想，像我這種人，不會飛好像也沒有什麼損失的。我現在恨不得馬上沖回家去，打開知乎，用小號問個問題「不會飛是一種怎樣的體驗」，然後打開粉絲寥寥無幾的大號，回答「沒啥，多走走路而已。」坐等粉絲飆升。

或許我還應該寫得再詳盡一些，把我如何做了個夢、如何失去飛行的能力、如何到醫院檢查、又如何漸漸看淡的故事寫出來，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這個故事究竟是否存在——連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如果不寫清楚，是沒有人會相信的。這麼寫一番，成千上萬的贊同和粉絲才會送上門來……

當我想著，開頭還要加上「謝邀」的時候，我好像已經坐在醫院一層的大廳里，仰望許久。明天早晨走路去上班？在我被這個念頭逗笑之前，我突然意識到，這或許是不爭的事實了。

沉默著，好像許多年過去了。

突然發現，我從來不曾飛到城市的上空，俯瞰下面的人群；或是懸浮在半空中，獨享自己的高度，感受風吹在我臉上……

我從來不曾走上街頭，慢慢地走在一條不知名字的小路上，打量每一面櫥窗里新鮮的貨品；或是飛向一座高樓，從建築的頂端跳向另一座建築的頂端；行走在不存在的空中小徑，享受夕陽西下時片刻的慵懶；或是從山崖上縱身一躍，再緩緩落地。

過去的我，一個健全的，能飛的人，居然啥都沒做過。

如今，我不能飛了。

我居然還想著要到知乎上編個故事騙贊？

「在夕陽西下時飛到半空中」，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才發現，我連夕陽都沒好好看過。

聽說，鷹從山崖上跳下來就能得到新生？

我坐到山崖邊，看著遠方的天空出神。

我想起過去匆匆忙忙的種種。

如果我能重新飛起來，我會好好生活。

我跳了。

我真跳了。

再見。

風從我耳邊吹過。

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落地。

我醒了，回到一個人不能飛的世界，窗外，夕陽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