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

第一回 二郎顯聖

……

刀劈斧砍，雷擊火燒，未傷猴王分毫，眾仙退去再議。這日猴王看著天邊一輪紅日，暮色下一縷紫色雲霞正追著西方彌留的光亮，思襯道:俺花果山也有此等美景……念及於此，嗤然一笑，露出森森尖牙，再抬首時，眼前已多了位紫色衣衫的女子。

……

我和猴子打了一架，贏得不光彩。

天地有道，生死輪迴，看他的造化吧！

打完後，我就回灌江口了。天上一天，下界一年，就這麼過了三年。有一天，安插在天庭的線人傳來消息：猴子溜了！這事兒在天庭沒幾個人知道，而且對外宣稱：妖猴已被誅殺，灰飛煙滅！哈哈哈，這很天庭。

先說說在天庭安插線人的事，梅山兄弟極力主張，說是為了保護我，畢竟當年因為母親的事砍了玉帝九個兒子，也就是九大金烏，九個太陽。後來天庭為了抹平這事，通告三界說有個叫后羿的人間英雄為了拯救蒼生，射掉了九個太陽，三界之內都這麼說便也就成了真的。梅山兄弟這麼做是出於好心，我說了幾次會之後便任他們去了。倒是時不時傳出的小道消息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比如這一次。

孫悟空還活著，我的那頓酒有著落了……

想著想著，我竟然開心起來了，我不是貪杯之人，可感覺和他喝酒一定很有意思。敢挑玉帝的人，除了哥他是第二個，對脾氣！抱著這個想法等了約有半年，期間還去了兩次花果山，不過都被轟出來了。花果山成了牛魔王的地盤，他討厭天上的神仙。不是我打不過他，只是孫悟空都不在，也就沒有了叨擾的必要了。論打架，牛魔王是把好手，天庭當年怎麼沒招收他？多好的武裝力量！原來當年牛魔王和蛟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犭禺狨王等兄弟立志正道，渴望進入仙界，施展抱負，屬於妖精中的青年才俊。但在參加天庭的招收時，因不屑於給操作人員點小好處（這些制度的蛀蟲！），還啐了人家幾口唾沫（脾氣咋這麼大呢？），而被判定為：妖性難滅，不得成仙。其他兄弟替他抱不平也一併不得成仙。在後面的幾百年里，與其他妖怪拉山頭搶地盤，漸漸地接受了自己永遠是妖的現實。是孫悟空上天當官燃起了他的希望，也是孫悟空返下界立志做齊天大聖震醒了他：妖咋了？憑啥他娘的神仙就裁定一切？！和一干兄弟與其八拜之交後，四大部洲上多了七個大聖！至於他佔領花果山，他說他在等他兄弟回來：

那猴子可是齊天大聖！是不會死的！

看著牛魔王……嗯，孫悟空有一個好兄弟。

接下來過了段平淡的日子，平淡出個鳥來的日子！無聊到開始關心哮天犬一天出去幾次，找的哪只泰迪幹了些不可描述的事。太平靜了是要出事的！後來果然出事了，是沒法兒拿來消遣的事兒！

孫悟空回來了！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南天門已經成為一片廢墟！數十萬的妖精正在奔赴凌霄寶殿的路上。妖精中有好有壞，好的只是跟著猴子上來打架的，比如牛魔王等，壞的就很難說了：沿途搶東西也就算了，還糟蹋漂亮仙女兒。有點過火了啊！你沒猜錯，我又插手這事了，這回是主動的。

上天后我先打贏了牛魔王和其他幾個大聖，然後綁了個結實，這幾個貨被綁著也不安分，尤其是牛魔王，一番折騰，愣是將看管他的幾個神仙整得人仰馬翻，其中一個還被撞斷了三根肋骨。

神仙了不起？！你牛爺爺我揍的就是神仙！楊戩你他娘的放開俺……

綁他指標不治本，得趕緊找到孫悟空。

孫悟空本性不壞，第一次打架就能感覺到，雖然一見面他就一鐵棒掄了過來。他紅著眼睛，不安，狂躁，急切，連牙都尖了三分！這種情況下誰都是是他的敵人。我喚出三尖兩刃刀，架著他的鐵棒，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打贏了再說！

我本意不是來打架的，不過商紂周武之後，再也沒這麼痛快地打過架了。孫悟空從南天門一路砍瓜切菜般地打到凌霄寶殿，被我擋在這裡再不能前進一步，愈發得狂躁，身形暴增，現出巨猿真身，那鐵棒子也變得七八丈長、碾盤那麼粗。你說一般的妖怪沒見過世面害怕也就罷了，可這天上神仙見到這個情境溜得比妖怪都快。難怪牛魔王不服，這神仙當的，丟人吶！

再不動手凌霄寶殿就要被拆光了！我也變得和他一般大，體積大了，目標就大了，掄圓了的大鐵棒子，沖著我就砸了過來。那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我該怎麼形容呢？反正我是沒能躲過去，三尖兩刃刀架著鐵棒，然後我兩腳就釘進了地板里。再不還手就吃大虧了！我頂開鐵棒，反手就是一劈！他身形雖大，卻也不失靈活，收回被我頂開的鐵棒，自身側一立，我的刀便砍在了鐵棒上面，火星四濺，再看那鐵棒上只有一條淡淡的劃痕。然後，我竟生平第一次擔心起自己的兵器有沒有損傷，不是我吹，三尖兩刃刀是三首魔蛟所化，用了幾百年都沒擔心過這個問題！那鐵棒是東海的定海神針，是大禹治水時探查江河湖海的定子，就是一工具，算不上兵器！說到底不是那鐵棒厲害，而是孫悟空厲害！

這架最終還是沒分出輸贏，不過孫悟空好像失去了理智，誓死要找到某樣東西一樣，而我的想法是不要搞的太過火就行，思想決定行動，所以後面多數時間他佔上風。說沒分出輸贏，是打的正爽時，出現了一個小和尚，叫金蟬子，這是我後來知道的。那小和尚一聲「阿彌陀佛」還沒說完，便被失去理智的孫悟空一鐵棒掄的灰飛煙滅，緊接著孫悟空便被一隻手攥住了。那麼大個的孫悟空被一隻更大的手攥住了！就這麼被攥住了！！我的第三隻眼睛都瞪圓了！等回過神兒，孫悟空已經消失了，眼前多了一個大和尚，一臉平靜。我收了法相，走上前去。

孫悟空呢？你結果了他？殺他起碼過一下堂，昭告三界其罪行吧……

他依舊一臉平靜，再想多問他時，他已離我十丈開外，但卻是緩緩地走著。要不是梅山兄弟攔著，說天庭劫難已除，不要再惹是非，我早一刀飛過去了。他這算什麼？城隍土地滅個小妖小怪都依法處置，他上來就直接把人都搞沒了！生氣歸生氣，終了還是收拾一下回了灌江口，後面天庭的重修，玉帝的嘉獎自不必多說。奇怪的是也沒聽到牛魔王等人的處決消息，這不是天庭的作風。

……日子又恢復平靜。後來聽說西牛賀州有了一個什麼大雷音寺，還有一些羅漢佛陀，菩薩尊者什麼的稱謂，總之有規有矩，有章有成，規模堪比半個天庭了，那大和尚就是裡面的主事兒的。這麼大的事天庭不知道？有人組建私人小團體玉帝竟然能忍？可天庭還真就這麼忍了。線人傳來消息說玉帝為此失眠了十幾天，期間有兩個倒霉催的神仙還觸了這個霉頭，被貶下凡間，其中一個還是元帥，另一個也是什麼大將。

那和尚和玉帝之間肯定有事兒，孫悟空應該只是一個籌碼。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找線人打聽確認，他便被拖上了斬仙台轟得形神俱滅，罪名不是因為做了線人，而是因為打聽不得了的秘密。線人被滅之前，有一天的傍晚整個天空都是紫色的雲彩，王母急的團團轉，讓七仙女用七彩的絲錦反覆地遮蔽，但沒絲毫作用。

幾百年後，風頭過了，聽有的神仙說那天死了個仙女……東勝神州的西邊多了一座山，神魔難近。

第二回 芝蘭相襯

那天實在無聊，我便和山神那個臭棋簍子下棋，打發時間。一聲巨響，山搖地動。突然如此，誰還能安心下棋。

等到了巨響的源頭，山神慌了神：我的玉帝啊！什麼時候多了一座山？！

山神的慌張是有原因的，並且我是可以理解的。我在這塊地方當土地公已經有兩百多年了，和我共事的山神換了有三四個。現在和我下棋這小子也是來這邊搞點「業績」，然後升職調走！我為什麼這麼肯定？因為他老舅是城隍大老爺，我的上司。他不是天上山川土地管理處正兒八經兒的科班出身。山川土地的日常管理，飛禽走獸的四季遷徙，山魈鬼怪的作姦犯科等等，這些對他這個空降而來的山神來說都是一頭霧水。不過這小子也不是那麼傻，每次上級視察他都能讓其滿意而歸，對此我倒是欽佩不已。山神的神品我是瞧不上的，但因為他的老舅，我很樂意交他這個「好朋友」。

多出的這座山，整山一體，但卻有五個主峰，山體質地也不同於本地其他山。我正要催促山神登記造冊，以便上報，畢竟對於我這個芝麻綠豆大的官，一座山的管理是頭等要務。這時兩個長得略猥瑣的和尚駕著祥雲出現在這座山的正上方，投下一杏黃色的旗子便走了。他倆叫阿難、迦葉，是西牛賀洲的扛把子的手下，這是後來聽城隍老爺在酒桌喝醉講的。

我倆盯著這旗子，它搖曳著、翻滾著打著捲兒，落在在最高的那個山峰上。只是這一落下，整個山便震了起來，俄而自山體的最深處傳來一聲：

如……來！！！！

響徹天宇，卻又無人應答，湮滅在這天地間。山神嚇了個嘴啃泥，我也好不到哪去。立馬去向上級報告！我倆駕雲還沒飛出三里地，城隍老爺就帶著一隊人馬急吼吼地趕過來。這裡要說明一下，我倆駕的並不是雲，是山野之間的水霧瘴氣，其實只要能托舉起仙體的材料都能作為代步，只是因為職位的關係駕不得更高等的雲彩，比如那兩個猥瑣和尚的祥雲，所以並不比你們凡間的馬快多少。

這次來的都是些生面孔，城隍老爺和他們說話時也完全不似和下屬說話的那樣，他們更像是給城隍老爺下命令。我倆只能遠遠地看著，從城隍老爺緊張的神色中感覺到這事兒不簡單！從這一天開始的三個月，我沒見過山神的面，後來得空拽住他問： 最近幹嘛呢？

還不是因為那個破山的事……山神說完，又急匆匆的走了。

後來依舊沒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全都知道了，知道的比任何人都仔細，因為「五指山」（名字是一個白衣菩薩起的）歸我管了，山神他調走了——遲早的事。「五指山」劃入我的轄區，並不是因為城隍老爺覺得我有多優秀，而是因為他手下的其他山神土地是個什麼貨色，他比我清楚，萬一發生什麼事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接手「五指山」後，我才發現此事不簡單。我的首要工作就是照顧壓在山下的一隻妖，餵食他鐵膽銅汁。對此我並不奇怪，這可能是對他的懲罰。鐵膽和銅汁由六丁六甲、五方揭諦每半月一送，放在「五指山」外一百里處，不放在山腳下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懶，而是因為有兩層結界，他們壓根兒進不來。五十里處是那個西牛賀洲的杠把子設立的，一百里處的是玉帝設立的。這是為何？我問城隍大老爺。相互不信任唄！——又是酒桌上喝醉說的。

最初的半年，我和之前的山神一樣，忙得腳踢後腦勺，除了每日里拿著令箭進出結界，將鐵膽和銅汁放在那黑漆漆的洞口，還要招呼玉帝派出的糾察靈官，以及西邊兒來的什麼尊者菩薩之類的。為此原來轄區東邊的妖怪向城隍大老爺投訴我，被城隍大老爺一頓打妖鞭打回去了——他對這件事的利害看得很清楚。過了半年，風聲漸漸鬆了，我開始有時間去了解這隻妖，除了當初嚇得百獸惶恐山魈戰慄的那一聲長嘯，便再沒什麼動靜了。他這麼安靜，我也樂得清閑。就這麼平靜的過了一百年，西邊兒的和上頭的也不再來什麼神仙了，倒是來過一個三隻眼睛的神仙，在結界外一聲長嘆便走了。

後來在結界外開始長出了紫色芝蘭，一開始沒怎麼注意，後來漫山遍野都是，洞口方向尤其蔥鬱。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一年比一年開得爛漫，以至於附近的山民踏青時也會來這個地方；說也奇怪，每當有年輕的男女出現時，這花草便有著和以往不一樣的美，如此氛圍也常使得他們做出山盟海誓的約定。再之後葉上總會出現一些露珠兒，那些露珠兒，或在葉尖打著鞦韆，或被舉得高高的映著日頭，宛如紫色衣衫女子在舞；一陣風過，千葉簌簌，只留下淡淡的水的痕迹，像淚痕，竟然讓人看得痴了。

……

我終究是和洞里的「妖」搭上話了，也彷彿打開了一做新世界的大門，聽他說一些神仙之間的奇聞和妖魔之間的種種軼事。他說他的家，他的親人，他的事迹——他大鬧天宮了，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但當我問他為什麼上去鬧時，他說他記不起來了，再努力回憶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反而心裡會越來越感到空洞，眼睛也會失去亮光，再下去就會像動物冬眠一樣睡去。至此我便不再問這個了。

當神仙的最不怕的就是歲月流逝，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怕的是在這當中的失去的東西——神仙的情感磨碎在時間的磨盤中。這洞中的妖，山下的芝蘭，讓我開心，讓我感動，讓我憤怒，讓我偶爾不按制度辦點小事（我終究是個小神仙，還是比較怕惹事的），我開始覺得自己有血有肉了。

我已不再稱呼他為「妖」了，因為他說跟我提到他們當年的兄弟義氣，偶爾和我聊得高興了，也對著我說句兄弟。後來他總說，洞外有人喊他，讓我出去替他看看。洞外是沒有人喊他的，我說他可能是聽錯了吧！說了幾次後，便告訴他洞外只有紫色芝蘭。他喃喃地念著「紫色芝蘭」，彷彿會記起來什麼，可每次都讓我撲空，因為之後又會進入「冬眠」狀態。我也曾想著將那花草帶到洞里給他看，可我拿著這花草怎麼也進不了第一道結界，只好作罷。約莫第五百個年頭，那個白衣菩薩來過一次，之後便向東而去。後來他對我說他就快要出來了，我要他自己去看看那紫色芝蘭，他說什麼芝蘭？我……

不久後一個眉清目秀的凡間和尚出現在我的轄區內，在他頭頂的天上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駕雲隨行，我從沒見過這麼大陣仗的凡間和尚。他來到五指山下，雙手合十，口中誦經，信步前行，兩道結界視若無物。行至洞口，盤起而坐，依然是誦經，一聲「阿彌陀佛」，那杏黃旗便飛走了，接著那洞中的人物便走了出來，倒頭便拜。我問他為什麼要給這個和尚磕頭，他苦笑一聲：欠他的！大鬧天宮的時候。

再抬首，鳳翅紫金冠，鎖子黃金甲，七尺玄焰綾，藕絲步雲履，一一出現在他身上。齊天大聖！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只是那個和尚不喜歡他這一身，只得僧袍著身。

大聖，你看這滿山遍野的，今天尤其好看……

嗯，是挺好看。他一邊淡淡地說，一邊催促著那和尚上馬。反倒是那和尚對著這山野之間的紫色芝蘭，叩頭一拜：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策馬揚鞭，一路向西。他們走後的第二天，那滿山遍野的紫色芝蘭不知怎地都枯死了，任憑我怎麼施救都無濟於事。再後來一個五百年都沒能打過我的山妖打敗了我，踩著我的臉走了，走時自語到：這破山！影響了老子五百年的修行！

我躺在地上，望著西邊的方向：走了，都走了，一起走了……

（待續……）

第三回 月兒光華

第四回 聚散流沙

第五回 摩雲金翅

第六回 青燈古佛

第七回 大聖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