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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知道星雲大師

拾遺物語星雲大師90壽誕之際,接受了記者專訪。「如果還有50年能繼續弘法,您最想做什麼?」「做國民黨黨主席,讓國民黨重生,親民愛民,不要官僚,不要老大。」此話一出,不少人責罵星雲大師是「政治和尚」。罵他的人,是不了解星雲大師。星雲大師學佛80年,創建了近300個道場、16所佛學院、23間美術館、26個圖書館、5所大學、100多所希望學校,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用「人間佛教」回歸佛陀本懷:給人信心,給人歡喜,給人希望,給人方便。星雲大師說:「我的人生觀一點都不政治,我只是佛教里一個關心社會的和尚。」1 1927年8月19日,在北伐軍槍炮聲中,一個叫李國深的孩子降臨揚州江都小鎮。李國深出生時,半邊臉紅,半邊臉白。母親認為生了個妖怪,幾乎不敢撫養他。怕嚇著鄰居,她常用繩子把兒子拴起來。直到兩歲多,李國深的臉色才恢復正常。

李國深幼年時,特別喜歡小動物,大姐素華說:「他老乾一些傻事。螞蟻遇到水坑了,他就去搭橋,蜻蜓大雨受傷了,他就去包紮……」畫家李自健畫過一幅孩與狗的畫:薄暮時分,庭院一角,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端著一碗飯,正你一口我一口地與小狗分享。這幅畫就是以星雲大師童年故事為藍本而作的。那時很窮,鄉下人養狗,都只喂一餐。但李國深常悄悄踱到院里,與狗兒同享飯菜。「人都沒得吃了,還要給狗吃?」此舉時常被父親發現,遭受一番責備。

1937年,李國深父親去南京謀生。後遭遇南京大屠殺,從此杳無音信。1939年,始終放不下心的母親,決定帶李國深去南京打聽丈夫下落。路途中,恰巧碰上了正在集合操練的偽軍。李國深覺得好玩,便跑過去看稀奇。一過去,就碰見了棲霞寺的知客僧。知客僧見李國深方面大耳,很有慧根,隨口問道:「你是否願意做和尚?」李國深隨口應了一聲:「願意!」

今棲霞寺半小時後,一個大和尚走了過來,「聽說你要出家,就拜我做師父好嗎?」李國深信口就說:「好啊!」大和尚便走過去找到李國深母親,一開始,母親怎麼也不同意,當聽到「可以讀書識字,我會好好栽培他」之類的話,母親動心了,嘆一口氣:「好吧!」1939年2月,12歲的李國深,就這樣懵懵懂懂地在棲霞寺出了家。「師父賜我法名『悟徹』,號『今覺』。」出家後,今覺才知道師父叫志開上人,是棲霞山寺的監院。

今棲霞寺2

今覺出家後第三天,

師父就將他送到棲霞佛學院讀書。

一讀書,今覺幾乎天天挨罵。比如語文課,老師出題——以菩提無法直顯般若論。「我才12歲,哪知道什麼菩提,什麼般若,只好胡亂回答。」老師給了一個評語: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今覺一看,揚揚得意,以為老師讚美。師兄說:美啥?是說你「不知所云」。學習之外,就是上山砍柴、挑水做飯。讀書雖苦,但今覺覺得沒有飢餓苦。「每天早晚喝的粥清清如水,配粥的腌蘿蔔乾里常有蛆蟲蠕動。半個月才能吃一餐雜糧煮成的乾飯。」正長身體的今覺,常常餓得頭昏眼花。

星雲大師母親15歲那年,今覺在棲霞山接受三壇大戒。今覺走到第一位戒師跟前,戒師問:「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發心要來?」「弟子自己發心來的!」戒師拿起柳枝,照頭一陣猛打。今覺一臉迷茫:「我有什麼錯嗎?」戒師說:「好大膽,沒得到師父允許,自己就敢來受戒。」今覺走到第二位戒師跟前,戒師問:「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發心要來?」剛剛才被打,今覺趕快說:「是師父命令我來的!」戒師拿起柳枝,照頭又是一陣猛打:「假如師父沒有叫你來,你連受戒都不要了嗎?」今覺走到第三位戒師跟前,戒師問:「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發心要來?」被打過兩次,有了經驗,今覺回答:「是師父叫我來的,我自己也發心要來。」戒師拿起柳枝,照頭還是一陣猛打:「你說話模稜兩可,真是滑頭。」今覺走到第四位戒師跟前,戒師問:「你殺生過沒有?」「我沒有殺生!」戒師拿起柳枝,依然一陣猛抽:「沒有踩死過螞蟻,沒有打死過蚊子嗎?」下面再有戒師,還沒有開口問今覺,今覺就把頭伸出去:「老師,你要打就打吧!」後來,今覺才懂得這番遭遇的意義。所謂「有理三扁擔,無理扁擔三」,這種「以無理對有理,以無情對有情」的教育,就是要把你「打得念頭死」,然後才能「許汝法身活」。「當初我心中雖然不服,但後來終於懂得:在無理之前也能放下,這才是學佛的開始。」

受戒時,今覺頭蓋骨給燒得陷了下去。之後,他忽然好像失去了記憶的能力。「不管怎麼用功念書,就是背不下來。」為此,他常常遭受老師的罰跪和責打。有一次,老師一邊打他一邊罵:「太笨了,要多拜觀世音菩薩,祈求智慧。」之後每到夜深人靜,今覺就偷偷來到禮堂,一個人面對觀世音菩薩,禮拜念經。說來有些奇妙,三四個月後,今覺不但恢復了記憶,記性還比以前好了很多。「一篇《古文觀止》,以前念二三十遍,也無法背誦,現在只要三四次就會背了。」偏巧這個時候,學院派他去管理圖書館。「圖書館原本歸棲霞師範學校所有,但師範學校隨軍隊撤退去了重慶,就把所有的書都留給了棲霞佛學院。」

「看《精忠岳傳》《封神榜》《水滸傳》,看《七俠五義》《三國演義》……」看完中國文學,又讀外國文學。「看《莎士比亞全集》《戰爭與和平》,看《基督山恩仇記》《老人與海》……」三年中,今覺把圖書館的書看了個遍。他也就此愛上了文學,沒事就會寫上兩筆。這幾年雖然讀書學佛,但今覺其實並沒進入狀態。只是被動接受「教育」,而不是主動「精進」。直到17歲那年,他得了瘧疾。寒熱交加之下,他半月卧床不起。那時沒藥,得了瘧疾就只有等死。志開上人獲悉後,立即派人送來半碗鹹菜。鹹菜無鹽無油,最適合病患食用,「接到半碗鹹菜,眼淚嘩一下出來了,出家以來,從未受過別人的關愛,雖是半碗鹹菜,我內心卻感動不已。」不久,今覺的瘧疾竟然不治而愈。那天,他在心中默默發願:將來我一定要弘法利生,以報師恩。

從此,今覺便開始主動參學。

18歲那年,今覺考進焦山佛學院。焦山佛學院,當時有佛學界「北大」之稱,師資及學生素質,均是全國一流。授課的老師,如雪煩長老、芝峰法師、聖璞法師、圓湛法師等,都是大師級人物。在那兩年里,今覺如飢如渴啃讀經書。「每天大家都睡了,我還在撰寫文章,我偷偷辦了本刊物,取名為『我的園地』。我把每天的讀經體會,以散文、小說等形式,發表在上面,而讀者就是我自己。」讀經寫作之餘,今覺也開始磨鍊自己心性。比如,因為年輕,遇到自以為不對的事,總喜歡站出來發言,以維護正義,但因為心直口快,經常惹來麻煩,「因此我覺得自己應該禁語。」開始禁語時,今覺很不習慣,不知不覺就會脫口而出。為了處罰自己,他經常跑到學院外無人地,使勁扇自己耳光,打得自己滿口鮮血:「你真是豈有此理,不能持好。」半年耳光教訓,今覺終於學會了禁語。在兩年學習磨鍊中,今覺之修為迅猛精進。

星雲大師在焦山佛學院1947年,今覺結束學習生涯。奉師命回宜興大覺寺整頓寺務,其間並受聘擔任了白塔小學校長,教授學生國語、公民等課程。一次偶然,今覺在翻看《王雲五大辭典》時,看到了書中一副壯闊的「星雲圖」。上面解釋:「宇宙未形成之前,無數雲霧狀的星體結合,又大、又古老、又無際。」「我非常欣賞這種浩大無邊的境界,也希望自己能在黑暗中給人光明,於是把法號改為『星雲』。」改名時,今覺萬萬不曾想到,「星雲」後來會成為佛教界響噹噹的名字。

3 1947年,鑒於國勢飄零、人心渙散,星雲四處籌款,創辦了《怒濤》月刊,撰文倡導用「人間佛教」來回歸佛陀本懷。說到人間佛教,就不得不提太虛大師。抗戰期間,太虛大師發出一記獅子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佛教興亡,僧伽有責。」太虛大師提出,佛教不應該消極避世,而應該推行教制、教產、教理三大革命——以出世的精神,來做入世的事業。「佛教開創人釋迦牟尼佛,就是人間的佛陀。他出生在人間,修行在人間,成道在人間,度化眾生在人間,這說明,佛陀是以人間為主的,佛教怎麼能脫離人間而存在呢!」

太虛大師其實,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後,一直和人間、民眾關係密切。但及至明朝,因朱元璋年輕時做過沙彌,故而了解佛教四姓皆攝的包容性,即位後便命令出家人到山林中去修行,從此使佛教脫離社會,難以和民眾接觸。清代以降,除了喪葬超度,佛教基本不和民眾發生關係,僧伽素質由此逐漸低落,僧格不彰,一般只會超度誦經,談不上弘法布教。所以,佛教便停留在「葬儀的宗教」,對社會、對群眾生活起不了多大作用。士大夫也漸與僧道絕緣,貶為下流。所以,太虛大師倡導以「人間佛教」來振興佛教。老一輩教界大德認為太虛主張離經叛道,紛紛對其口誅筆伐。但太虛主張卻引起了星雲等青年僧伽的強烈共鳴。

太虛大師1946年,太虛大師圓寂。佛教改革呼聲隨之戛然而止。圓寂時,太虛大師極為感慨:「我一生的改革史都是失敗的改革史。」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主張,會在一個叫星雲的僧伽心中深深紮根,並以「星星之火」蔓延成「燎原之勢」。所以,星雲創辦了《怒濤》雜誌,積極推廣革故鼎新的新佛教。當時正逢內戰,路邊死傷者隨處可見。星雲目睹慘狀,心生不忍,便組織了僧侶救護隊,以救傷恤亡。1949年,僧侶救護隊雖然建立了,但僧侶們卻對救護知識一竅不通。「我便想帶領大家到台灣進行專業培訓。」這年夏天,星雲率領70多名僧侶,坐船抵達了事前茫無所知的台灣。他的生命之河,就此迎來第二個大拐彎。

星雲大師(右一)4 誰知一到台灣,隊伍就散去一半。星雲趕緊和台南訓練司令孫立人將軍聯繫,希望到軍中學習救護知識。孫將軍回答:「救護隊先要學點軍事常識,才能確保安全。」於是,僧侶救護隊參加了新兵訓練。誰知一番訓練後,長官看上了星雲,認為他能文能武,不可多得,要保送他去讀陸軍軍官學校。孫將軍也致電勉勵:「保證10年升到將軍。」星雲回答:「我是出家人,只想當好和尚。」於是,星雲便離開了新兵訓練營。此時回大陸已不可能,那去哪兒呢?「便只有尋找寺廟掛單。」當時,大陸過來的人,常被疑為「匪諜」所以,很多寺廟不敢接待大陸僧人。

憶起同學大同師兄在台中寶覺寺任當家,星雲便趕往投靠,可到達寶覺寺時,方知大同師兄因被冤為匪諜,已逃亡香港。星雲只好趕往十普寺,詢問能否掛單。一問,立馬遭到幾位長老喝斥:「你有什麼資格跑來台灣?」告辭十普寺,星雲又前往台北善導寺。「因為得知舊識大醒法師正在善導寺。」抵達善導寺,星雲在雨中站了兩小時,但大醒法師一直不肯出見,只叫當家法師出面:「你看,我們寺里,右面住了交通警察大隊,左面住了市政府兵役科,實在沒地方安置你。」星雲也不想為難人家,輕聲說:「天色已晚,可否讓我在大鐘下借住一宿?」當家法師說:「只要警察不趕,沒有關係!」於是,數天沒有進食的星雲,就這樣蜷曲在大鐘下度過了一個晚上。後來,星雲回憶這段經歷時感嘆:「天下之大,何處容身,孤僧心情,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這樣飢腸轆轆奔波了一個月,星雲最後來到了中壢圓光寺。圓光寺比丘尼中,有位智道法師,沒想到認識星雲,也熟悉他經歷,便在住持妙果老和尚面前講了星雲許多好話「說我在大陸主編過雜誌,當過校長……」妙果老和尚一見星雲,很是可心:「你安心地住下來,千萬不要離開。」「在當時人人都有間諜嫌疑的年代,妙果老和尚能收留我,我真是感激萬分。」為感念老和尚慈悲,星雲領了許多粗重活。每天打60桶水,供師兄們梳洗食用。每天尚未破曉,就上街買菜做飯。每天既要典座行堂,又要洒掃庭院。沒有清潔工具,就用手指摳洗廁所臭穢。…………由於刻苦耐勞,星雲不但深得老和尚器重,也獲得了僧眾和信徒的好感。一位善心的信徒,經常偷偷煮一碗面,硬塞進窗欞,為星雲療飢止餓。「每當她用布滿皺紋的手,將熱騰騰的面碗就著窗欞送進來時,湯汁滴落窗檯,隔著氤氳蒸氣,我心中就有種說不出的溫暖和感動。」

奮力工作之餘,星雲仍惦念寫作。有一次外出幫忙佛事,得了20塊錢,「趕緊跑去買紙買筆,歡喜之情終身難忘。」每天勞動完畢,星雲便伏案寫作,但沒想到這卻被很多人視為偷懶。一位常在寺中幫忙的信徒苦口婆心勸他:「法師,你要去工作,不然沒飯吃喲!」從此,星雲只有偷偷摸摸寫文章弘法。《自由青年》《中華》《人生》等報刊雜誌,時不時就有「星雲」的名字出現。在圓光寺呆了兩年後,星雲受邀去了新竹,在台灣佛教會所辦的佛學院擔任教務主任。在這裡,星雲的才華開始顯現,得到了僧伽、信徒的認可和喜歡。

1953年,星雲大師在宜蘭1952年,宜蘭的居士不斷前來新竹,想請一位法師去宜蘭講經弘法。宜蘭交通閉塞,往返只有兩種方法:要不就是經九彎十八拐、險象環生的北宜公路;要不就是搭乘火車,但要五個小時,中間經過很多山洞,會弄得面目全非,臉上、身上、鼻孔里都是黑煤灰。法師們去過一次後,就沒人願去第二次。於是,居士們找到了星雲。星雲想都沒想,說:「好啊!」1953年新春過後,星雲一路顛簸,坐了五小時火車來到宜蘭雷音寺。雷音寺是坐落在宜蘭北門口的一間小廟,旁邊幾間廂房已被三家軍眷居住。星雲到達時,佛殿前還掛著臘肉鹹魚,晾曬著一些婦女、兒童的衣服。「佛堂看起來就像一個破敗的大雜院。」

待到講經時,已是晚上7點。簡陋佛殿里,星雲的聲音響起。信徒們圍坐一旁,凝神恭聽。正講到緊要處,殿外人群喧嚷不已。星雲急中生智,把燈一關,只留下佛前點點馨香。喧嘩者被突來的黑暗驚懾,驟然噤聲。只見星雲身形端坐、寶象莊嚴,清晰洪亮的說法聲,一句句傳入耳中。店外紛亂的人群,竟一個個安坐下來。星雲莊嚴吐聲,大眾肅然靜聽。那畫面,雖昏暗,但極是震撼人心。講完《普門品》後,星雲自己都驚呆了。「沒想到竟有老少108人皈依三寶。」

「當時我並沒有嫌棄雷音寺,但也沒有打算長久居住,因為這裡實在沒有居住的條件。於是講完經後,我就回到了台北。」誰知星雲回到台北後,每天都有不少宜蘭信徒找來,「邀請我再回宜蘭講經。」星雲被信徒的虔誠所感動,當即承諾:「我隨後就回宜蘭。」回到宜蘭雷音寺,由於沒住處,星雲每天只能在佛桌下過夜。信眾見狀心疼,便整修出了一間斗室,放上一張舊竹床和一台舊縫紉機,並把佛前的電燈拉到了房門口,讓星雲可以趴在縫紉機上讀書寫作。26歲的星雲,就這樣在雷音寺駐紮了下來。落腳宜蘭,成為星雲人生的第三個轉折點。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星雲大師用來寫作的破舊縫紉機5 一位50多歲的居士,聽了幾十次講經,看了幾十年佛書,一直不能理解佛法奧妙,但聽了星雲一場,立馬豁然貫通。「有的法師一講『空』,我腦子就真的空掉了,但星雲師父講經很生活化故事化,一聽就懂。」星雲的講解如何通俗易懂?選幾個「小問答」你就知道了。居士:我的小孩不聽話、不愛學習怎麼辦?星云:您影印過文件嗎?居士:影印過。星云:如果影印件上面有錯字,您是改影印件還是改原稿?(場內響起掌聲,有人答:改原稿。)星云:原稿和影印件同時改,才是最好。父母是原稿,家庭是影印機,孩子是影印件。孩子是父母的未來,父母更是孩子的未來。居士:喔,我明白了!

一位女士不停述說苦難,沒完沒了。星雲打斷她說:你的苦還真多呀!女士:別人訴苦最多需要三天,我訴苦需要三年!星云:那是什麼時候的苦?女士:前幾年。星云:那不是過去了嗎?為什麼還緊抓不放呢?你拉出的糞便臭不臭?女士:當然很臭啦!星云:現在糞便在哪裡呢?女士:拉完就衝掉了。星云:為什麼不把它包起來放在身上?見到人就拿出來說:我被這東西臭過?女士:那多噁心!星云:苦難也是一樣。訴苦就如同把糞便拿出來向人展示,既臭自己又臭別人!女士:我懂了!「星雲法師最能圓融闡釋佛法大義,他的演講常常未提一個『佛』字,但卻能入木三分地打動人心。」日本河部利天教授由此對星雲敬佩不已。

於是,星雲的聲名便不脛而走,眾人對他的威儀博學十分佩服。不知道他名字的人,就稱他為「北門口的師父」。這個身材高大、為人熱忱的和尚,很快就成為宜蘭的一道風景。當時宜蘭有一條中山路,每當星雲路過,信徒和民眾就驚呼:「快看快看,師父來了。」眾人便紛紛放下手頭工作,跑到門口觀望,只見星雲抬頭挺胸、目不斜視,老成威嚴、不疾不徐地昂然走來。「她們看我走路,也會對佛教生起好感。佛門裡,僧相威儀非常重要,正所謂:袈裟一角,都能度眾。」

駐紮宜蘭後,為弘揚佛法,星雲推出了一系列創新。白天講經後,夜晚無人時,星雲就趴上縫紉機上提筆撰文,經常寫到次日破曉,耳聞板聲,方才休筆。於是,《覺世》《人生》等報刊上,開始頻頻出現「星雲」的名字。他撰寫的《釋迦牟尼佛傳》,被改編成連續劇《佛祖轉》,在台視八點檔播出。他撰寫的《玉琳國師》更是厲害,先被空軍廣播電台列為小說選播,然後被拍成電影《千金小姐萬金和尚》,最後又數度被改編成舞台劇。星雲,一下成了「佛教文藝明星」。

「佛教要推廣,需要青年的力量。」星雲深諳年輕人追求時尚的心理,便購買了幻燈片、投影儀、錄音機、宣傳車,「我想利用新科技吸引青年們的注意。」現代工具,就這樣第一次出現在佛教弘法中。根據年輕人愛唱歌、愛交朋友的特點,星雲又成立了台灣第一支佛教歌詠隊,於是,一大批喜歡唱歌的青年應聲而來。為了提高青年的文學素養和寫作能力,星雲成立了台灣第一個佛教文藝補習班。於是,一大批喜歡寫作的青年應聲而來。有「佛教界才女」之稱的慈惠法師就坦承:「最初親近師父不是因為想學佛,而是去學作文的。」

隨後,星雲更是腦洞大開。成立了台灣第一個佛教文藝社,成立了台灣第一間佛教念佛堂,成立了台灣第一個佛教讀書會,成立了台灣第一個佛教幼兒園,灌制了台灣第一張佛教唱片。…………這一個個開創性的第一,「吸引了許多優秀青年來參與,其中不少得到感化,隨我皈依,出家入道。」1958年,四月初八佛誕節,星雲決定舉辦夜間供奉光明燈遊行,由每個裡提供一輛花車,巡迴宜蘭48里。當時宜蘭只有五萬多人,但參加者就有三萬。萬人空巷,爭睹為快。「民眾眼界大開,很多人開始接納佛教。」落腳宜蘭10年間,星雲創造了一個個奇蹟。他的聲名,也因此傳遍了全台灣。

聲名一響,各地信眾一知,便紛紛邀請星雲去當地講經。星雲四處奔走,依然「供不應求」。「於是,我有了培養專業化人才的念頭。」1964年,得到高雄市議員等的支持,星雲在高雄壽山寺創辦了壽山佛學院。第一屆,招收了20餘名青年學生。不料這一授課,竟也是「供不應求」。很快就有了第二屆、第三屆,學生日漸增多,壽山寺已無法容納。星雲既高興又煩惱,常常感嘆:「能有一座很大很大的道場就好了。」說來也巧,這個感嘆不久就變成了現實。

1967年,星雲大師在佛光山勘測地形6 不久,星雲看中了澄清湖一塊地。心愿一透露,信徒們紛紛熱心籌款。但錢湊齊了,正準備簽約時,弟子依嚴感嘆:「澄清湖是觀光勝地,我們在這裡建廟,真是沾光,遊客一定會順道前來參觀。」誰知星雲聽後,卻心念澎湃:「我希望創建的道場,能吸引人專程前來禮佛參拜,而不是沾光順道。」星雲立刻放棄了這塊地,弟子、信徒們嘆息不已。1966年,一對越南華僑夫婦籌款,在高雄買了一處山坡,想建海事專科學校,但因與合伙人意見不和,項目夭折。於是夫婦倆想把這塊地賣出去還債,但此地偏僻荒涼,到處兜售都無人承接。夫婦倆輾轉找上星雲,希望他援手買下,「還不了債,我夫妻倆只有自殺一途。」星雲見狀,萬般不忍,便說:「我籌了一筆錢,正準備買地,那就買你的吧!」

地買下後,星雲邀約信徒前往了解地形。車上,大家躊躇滿志,宏願滿滿。抵達目的地後,下車一看,信徒們的心倏一下沉到谷底,近看荒草掩徑,遠望坡高溝深。信徒怔住了,異口同聲地勸說:「師父,算了吧!這種地方,鬼都不會來!」面對一瓢瓢冷水,星雲卻宏聲說:「沒關係,鬼不來,只要人來佛來就好。」說完,他沒入密林,霎時不見身影。兩小時,星雲回到車前,說了一句豪氣干雲的話:「自古名剎古寺都在山上,峨眉、五台、普陀、九華皆是如此。我們得此機緣,何不接續傳統,在這荒山之上開創一座佛教大叢林?」星雲面向荒山,朗聲而語。一眾信徒,皆被他精神所懾,心中頓時一片波瀾壯闊。

1967年5月16日,星雲大師舉行了開山奠基典禮,隨後,建寺工程立馬展開。當時,正值佛教弘揚的低迷期,因為「總統」夫人宋美齡排斥民眾信仰佛教,所以很多公教人員在填寫個人資料時,都不敢承認自己是佛教徒。「在這個眾人沉默的非常時期,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把寺院定名為『佛光山』,希望『佛光普照』,重振佛教。」

寺院開工了,但星雲大師卻身無分文。於是,他帶領弟子和義工,開始回收塑料瓶、舊報紙、銅線,每個塑料瓶能賣0.5元,每公斤舊報紙能賣4元,每公斤銅線能賣60元……籌一筆款,就開一段工。星雲大師帶著弟子和義工,砌磚牆、堆石頭、鋸木料、挑砂土……雖然辛苦無比,但大家同心協力,就這樣一分一毫地建起了佛光山的一切。最先建好的房子,是東方佛教學院。院舍落成那天,參加典禮者超過五萬人。1971年,佛光山大悲殿落成。佛像開光那天,參加典禮者超過十萬人。1972年,佛光山出台宗務委員會組織章程,自此,佛光山成為有制度有組織的現代教團。隨後便越建越大、越建越好。如今的佛光山,不僅是台灣最大的佛教道場,更贏得了「亞洲第一大佛教勝地」的美譽。

開山建寺後,星雲大師開始描繪他的壯闊藍圖,把佛光山作為實驗之地——開創人間佛教、生活佛教。據此,星雲大師提出了一系列著名論斷——「佛教衰微,是因為過分急於出世解脫,致使世人以為佛教是消極厭世的。但如果和人間實際生活脫了節,國家不愛、父母不孝、族友不親,又怎能存容於天地社會之中呢?所以,佛光人要先入世後出世。先有入世的事業,然後再求出世的依歸。」「佛教受社會最大的誤解,是度死人的宗教,專為人死後誦經超渡。我不反對功德佛事,但生者比死者更需要佛教。所以,佛光人要先度生後度死。」「學佛出家的目的固然是了解脫生死,但開口閉口『我喜歡清凈』『我要入山修行』,卻是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學佛要先辦好生活上的資糧,才能再談脫離生死輪迴。所以,佛光人要學會先生活、後生死。」

緊隨論斷,星雲大師提出了「四大信條」第一:給人信心。第二:給人歡喜。第三:給人方便。第四:給人希望。「我提倡的人間佛教是以『給』為核心的。我們對佛陀的信仰,不能只是貪求要求祈求,像兒女對父母那樣要求這個、要求那個,這不是信仰的真義。信仰的意義不是求,而是給。捨己為人,犧牲小我。解決眾生的痛苦,給予眾生快樂。」

星雲大師在美國創辦的西來大學如何才能「給人信心、給人希望、給人歡喜、給人方便」?星雲大師又推出了「四大宗旨」;第一:以文化弘揚佛法。創辦通訊社、出版社、電視台、圖使館等,以文化弘揚佛法。第二:以教育培養人才。在世界各地創建佛學院、小學、中學、大學等,以教育培養人才。第三:以慈善福利社會。創建育幼院、醫院、慈悲基金會等,以慈善福利社會。第四:以共修凈化人心。在世界各地創建道場,讓各地信眾有依止處所,以共修凈化人心。隨後50年,星雲大師率領弟子和信徒,在全球各地創建了近300個道場、16所佛學院、23間美術館、26個圖書館、5所大學、100多所中小學……佛光會在70多個國家有170多個協會,會員500萬。影響之大,深及全球。

7 一次傳法大典上,目睹滿山滿谷的人對星雲大師匍匐迎送後,記者很感慨地問星雲大師:何以致此?大師說:也許就是因為我忍了一生吧!「我從小生長於亂世,先是軍閥割據;繼之中日抗戰,後來國共對立,糧食短缺,生計困難重重。出家以後,也是稀粥代乾飯,經常一個月吃不到一塊豆腐,天天挨餓,讓我養成了忍的習慣。」

佛光山的早晨有一回,星雲大師去外地講經,天氣突然變冷,弟子為他買了件毛衣,大師連說:「厚的衣服真好!」本是意在讚美弟子的用心體貼,「沒想到讓大家誤以為我喜歡穿厚衣服,天氣轉熱,弟子們也依舊為我準備厚衣,甚至特地為我訂製厚的長衫大袍,我向來不忍拂逆別人的好意,因此只有默默忍受汗流浹背之苦。」星雲大師50壽辰那年,一位在家信徒送了一張價值不菲的彈簧床,「無奈我從小睡慣了木板床,但又不忍直言,讓他難過,從此只好將床當做裝飾品,自己每天睡在地板上,達十年之久。」

1991年,星雲大師跌斷了腿,頓時身邊增加了不少「管理人」,這個徒弟要求他不能吃這種食物,那個徒弟告訴他不能用那種拐杖,這個弟子拿來這種葯,那個弟子拿來那種葯,「為了圓滿大家好意,我只得把兩種葯都吃下去。」星雲大師的腿,之所以會摔斷,也是因為在盥洗時聽到了電話鈴聲,為了怕對方著急,他趕緊從浴室衝出來,結果不慎滑倒,跌斷了腿。「自從擁有電話後,真是不堪其擾。常在深夜,被西半球南半球打來的電話吵醒,拿起話筒一聽,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儘管心中責怪,但仍出語和緩,不使對方難堪,而我自己卻賠上了一夜的失眠。」一些徒眾知道後,勸說師父:「師父,晚上睡覺前,將電話線拔掉。」但星雲大師,從不曾做過一次。

星雲大師從來不懂拒絕,每次都只會點頭說「好」。這一聲好,不知道讓他吃了多少苦頭。「回顧我的一生,正如同陳誠所言:為做事,必須忍耐;為求全,必須委屈。雖然『我就這樣忍了一生』,也因此而吃盡苦頭,但我覺得萬分值得。因為我這一聲『好』,休卻了多少麻煩,給予了多少歡喜,泯除了多少代溝。」

星雲大師學佛80年,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除了他說的一個「忍」字外,還有一個他未曾說出的字,那就是「愛」。1992年,他受邀去拉達克弘法。當天,數百位兒童頂著烈日,夾道歡迎。兩小時法會結束,星雲大師出來時,發現兒童居然還站在原地,合掌恭送。星雲大師的眼睛一下紅了,對弟子說:「快送給他們一些紀念品。」弟子回答:「師父,紀念品都發完了。」於是,大師立即掏衣袋、翻皮包,將隨身鋼筆、手珠、菩薩項鏈等全都送給了孩子。

前些年,一位修行的女學生感嘆,「連口紅都沒擦過,絲襪也沒穿過。」這無心的一句話,卻被星雲大師記在心裡。他出國弘法時,給她帶回了絲襪、口紅。海關工作人員看到後,忍俊不禁:「出家人怎麼還買這些東西?」「有一次來了十幾萬信眾,住不下,大師知道了,把房間讓給了客人。自己躲在佛學院陽台上,坐了一個晚上。」星雲大師一生不曾說「愛」,但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包含著滿滿愛意。一個「忍」,一個「愛」,為了這兩字,星雲大師吃盡了人間之苦,但也因此喚醒了多少迷惘眾生,成就了多少法身慧命。

8 「夜晚,我愛天空點點明星,白天,我愛天空飄飄白雲;無論什麼夜晚,天空都會出現了星;無論什麼白天,天空總會飄浮著雲。星不怕黑暗,雲不怕天陰;點點的星,擴大了人生。片片的雲,象徵著自由……」 1951年,星雲大師在台灣新竹青草湖畔,創作了這首名為《星雲》的詩。

他的一生,正如詩中所寫,無論黑暗,或是天陰,他都在自由地擴大人生的可能。回首自己一生歷程,星雲大師感慨地說:「真像是夜晚的星星,光芒雖然弱小,但總是努力地在閃耀;又像天上的白雲,儘管飄浮不定,但是在無限的時空中,一顆顆星星,一片片白雲,所結合起來的星雲,卻能夠超越時空,亘古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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