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蘭西悖論到飲茶與心血管疾病

世界衛生組織（WHO）於上世紀80年代開始了一項全球範圍內監測心血管疾病趨勢和決定因素的流行病學研究，被稱為MONICA項目（Multinational MONItoring of trends and determinants in CArdiovascular disease），通過這一研究，人們對於心血管疾病的決定因素有了更加確切的了解，找到了許多影響心血管疾病發生的關鍵因素，而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高血脂症，而日常飲食中大量的高脂飲食，則是血脂升高的一個主要原因。

因此想要通過降低血脂進而降低心血管疾病的發病風險，人們想到的最主要途徑，就是控制日常的脂肪攝入，同時，採集到的流行病學數據也支持這一判斷。

然而，在1992年，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INSERM The Institut national de la santé et de la recherche médicale）一個叫做Renaud S的人，通過研究MONICA項目在法國採集到的數據，在《The Lancet》（中文名柳葉刀，醫學方面頂級期刊之一）上發表了一篇叫做《Wine, alcohol, platelets, and the French paradox for coronary heart disease》的文章，在文章中提到法蘭西悖論（French paradox）這一概念

在上面這個圖裡，縱坐標是冠心病(Coronary Heart Disease)死亡率，橫坐標是乳脂攝入量，可以看出，丹麥、瑞典、挪威、德國、荷蘭、比利時、瑞士、法國這些國家的乳脂攝入量基本處於同一水平，但是法國冠心病的死亡率卻明顯低於上述國家，而是和乳脂攝入量只有這些國家1/3的西班牙、葡萄牙處於同一水平。這一結果明顯違背了Monica項目得出的高脂飲食導致血脂升高，進而引發心血管疾病的結論。因此，將在法國發現的這種獨特的現象稱之為法蘭西悖論。

在這篇文章中，將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悖論的原因，歸結於法國人在日常高脂飲食的同時，還飲用大量紅酒。

雖然在之後的研究中，不斷有人對「法蘭西悖論」提出質疑，但是，紅酒有益心血管健康的觀點已經隨著「法蘭西悖論」深入人心。

事情就是這麼有趣，當紅酒在1992年紅遍世界的同時，在一份不那麼出名的期刊《PREVENTIVE MEDICINE》上，也發了兩篇有關飲食與心血管疾病的文章

一篇是來自挪威的Tea consumption. Relationship to cholesterol, blood pressure, and coronary and total mortality

另一篇是來自日本的Green tea consumption and serum lipid profiles: A cross-sectional study in Northern Kyushu, Japan

由於這份期刊不怎麼出名，以至於我之前單位買的資料庫里並沒有這兩篇文章，所以我現在也看不到原文，只能看摘要。

之所以要把這兩篇文章拿出來說，主要是因為，這兩篇是我能找到的，最早的關於茶葉消費和心血管疾病的流行病學研究，而且分別在兩個生活習慣截然不同的地區，得到了基本一致的結論，那就是，茶葉消費可以降低血脂，進而影響心血管疾病的發生。

雖然兩篇文章得到了一致的結論，但是發表的期刊影響力有限，又沒有美國電視台的推波助瀾，所以並沒有像紅酒那樣引起轟動，從這幾篇文章的引用數上就可以看出，紅酒那篇的引用數3000+，而這兩篇關於茶葉的都只有200+，引用數差著一個數量級，雖然都是在某一領域開創性的文章，但重要性上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當時間到了1995年，在另一份被醫學頂級期刊BMJ（英國醫學雜誌）上，有人發了一篇飲茶與心血管疾病的流行病學研究

Cross sectional study of effects of drinking green tea on cardiovascular and liver diseases

這是我能搜到的，第一篇在頂級期刊上發表的關於茶與心血管疾病的流行病學研究。

這篇文章統計了綠茶消費和血脂之間的關係

Increased consumption of green tea, especially more than 10 cups a day, was associated with decreased serum total cholesterol and triglyceride concentration

從這個結果上來看，每天喝10杯以上綠茶的人群，總膽固醇和甘油三酯含量比不喝茶的要低

不知是不是嫌這個研究的樣本量不夠大，就在這篇文章發表的同一年，在日本開始了一次為期11年的綠茶消費與心血管疾病、癌症死亡率之間關係的研究。並於2006年發表在JAMA上（美國醫學會雜誌，另外一份醫學頂級期刊）

Green Tea Consumption and Mortality Due to Cardiovascular Disease, Cancer, and All Causes in Japan

稍微解釋一下這個表怎麼看，這是一個關於喝茶與冠心病導致死亡風險比的表， 將喝茶＜1杯/d設為對照組，這時因冠心病死亡的風險為1，後面設了三個暴露組，分別是喝茶1-2杯/d、3-4杯/天、＞5杯/天，然後觀察這些組的人冠心病導致死亡的人數，如果得到的數值小於1，說明風險小於對照組，大於1說明風險大於對照組，如果結果跨越了1，則無統計學意義，同時還要對其他影響因素，如年齡、工作情況、受教育程度等進行校正。在紅框框出來的內容里，說明對於女性來說，每天喝3-4杯綠茶，可以降低因為冠心病導致死亡的風險。

而另外一個和癌症相關的結果則表明，喝茶和癌症導致的死亡之間沒什麼明確聯繫。

最後是大家都喜聞樂見的RCT隨機對照實驗，由於單個的RCT可能會出現由於樣本量太小影響結果準確性的原因，所以在循證醫學中一般認為對於RCT的meta分析可以作為比較重要的證據。

Flavonoids, flavonoid-rich foods, and cardiovascular risk: a meta-analysis of randomized controlled trials

發表在AJCN美國臨床營養學雜誌上，營養學領域的頂級期刊

在這篇文章中，和茶有關的結果有兩項，其中一個是認為紅茶可以提高FMD（Flow-mediated dilation這是一個被認為可以評價學過內皮功能的指標，當動脈粥樣硬化時，該指標會降低），當FMD改善後，一般認為可以降低心血管疾病發生風險。

另一個是認為綠茶可以降低LDL低密度脂蛋白

這是其中關於LDL的結果，紅茶和綠茶我用紅框標出來了，該研究認為紅茶的結果沒有統計學意義（可信區間跨越了1），但是綠茶則可以降低LDL水平。個人認為，之所以紅茶做出了無統計學意義的結果，除了紅茶和綠茶中內含物質的不同外，可能也和西方對於紅茶主要是加奶加糖進行調飲的飲用方式有關，在最新的美國人飲食指南（Dietary Guidelines for Americans）中，也提到應該注意飲茶時額外的熱量攝入。

當然了，關於茶與心血管疾病之間的關係，也還是存在著一些得出不同結論的研究這裡我就不一一貼出來了。也正是因為還沒有得到完全一致的證據支持，因此，ACC（美國心臟病學會）並沒有將其列入正式的指導文件中，而只是將飲茶作為一種屬於補充醫療中「可能」有益的飲品，列入CECD（Clinical Expert Consensus Documents臨床專家共識文件）。

Integrating Complementary Medicine Into Cardiovascular Medicine

從這份CECD中可以看到，每天1-2杯茶可以降低心血管疾病風險。

除了茶之外，適量的酒類攝入，也被認為是可能降低心血管疾病風險，只不過，這裡的酒並不是單指紅酒，而是包括所有酒類。

雖然茶和酒一樣，都只是被列為可能有益的範圍，但是至少在大多數西方國家，僅從消費角度看，喝酒的熱情恐怕要遠遠大於喝茶。然而，人們喝酒未必真的全都是為了其對於健康的好處。

前幾年，因為研究白藜蘆醇（紅酒中一種被認為具有多種保健作用的多酚類物質）而出名的Dipak K. Das教授被查出偽造數據醜聞，並且被學校解聘，而最新的美國飲食健康指南，也不再建議人們以任何理由開始飲酒。但這好像並沒有影響人們對於紅酒的熱情。當有人送你一瓶紅酒的時候，誰會想到這是在提示自己應該注意心血管健康呢？把酒當做葯來喝的人，即使真的存在，比例估計也不會太高。

雖然為了寫這篇文章，我看了一堆關於茶葉功效的文獻，但是，當我今天中午和朋友坐在一起端起茶杯的時候，我完全不在乎喝下去的這一杯茶是不是能對我的心血管健康做出什麼貢獻。

對於茶與酒的功效，明代陳繼儒在《茶董小序》中也曾說道

熱腸如沸，茶不勝酒

幽韻如雲，酒不勝茶

這16個字，比之前面那些文獻，更能打動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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