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頓招生官:為什麼95%的學生會慘遭淘汰
2016-08-26 優際UpGrade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系教授康毅濱先生,負責該系在中國的招生工作,因此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中國學生,其中絕大部分是清華、北大、復旦、中科大等國內知名學校的尖子生,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國教育給學生帶來的困擾。
「中國學生聰明,勤奮,但也迷茫,功利心比較重,妨礙了他們的長遠發展。」康毅濱在接受《星期日新聞晨報》訪問時說。
什麼樣的學生被淘汰?每年一月底,康毅濱就要從系裡抱回一大包資料仔細看——裡面是所有申請普林斯頓生物分子系的中國學生的材料。
每年,該系每年大約招收25名本科學生攻讀博士,系裡給康毅濱的「中國額度」4個,而他收到的申請約有七八十份。 4%左右的「成功率」。每個「申請包」主要有這些材料:本科各科成績單,托福和GRE的考分,個人陳述, 以及推薦信。康毅濱把它們分成「定量」和「非定量」兩類。分數他看得很仔細,但那些「非定量」的東西卻能告訴他更多。
問:「個人陳述」有什麼用?
康毅濱:就是說說你為什麼想成為一個分子生物學家,為什麼想來普林斯頓。
問:你看過幾百份「個人陳述」,從裡面看到了些什麼?
康毅濱:中國學生的GRE能考得很好,但我能看出來,他們寫的「陳述」經常千篇一律,缺乏特點。
問:他們給你什麼印象?
康毅濱:不清楚為什麼要來普林斯頓,或者過分要求完美,不敢展示真實的自己。
問:真實鮮活的「陳述」是怎樣的?"
康毅濱:有個學生是這麼寫的:他以前的專業是電子工程,後來才慢慢發現真正感興趣的是生物。他申請轉了系,儘管絕大多數人反對,因為沒有基礎,讀得有些吃力,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每一學期都會比上一學期進步一些。他的「陳述」給我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因為它展示了一個人在尋找和實現夢想過程中的困惑和欣喜。去年我們還錄取了一名學生,她在「陳述」中坦率地指出了母校的問題:她很遺憾本科四年沒有接受更為全面的教育。你可以看到她的渴望。第一輪篩選,從80份申請材料中挑出10-15名左右的「候選人」。
2月初,康毅濱開始電話面試。雖然並不直接和學生面對面,但大洋彼岸傳來的聲音,會告訴他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學生。
問:你會問些什麼問題?
康毅濱:主要是看看英文口語能力、科研經歷、隨機應變的能力,以及學生的一些背景狀況。
問:接到電話的學生,會很緊張吧?
康毅濱:電話面試大約一個小時,45分鐘說英語,15分鐘用中文。就算英語不是特別好,學生還是可以完整地表達自己的。但大部分中國學生會把它看作一個「考試」,而不是一個「對話」,所以有些會很緊張。
問:你聽出了什麼?
康毅濱:有些學生聽得出來他(她)事先在紙上寫好回答,照著念,或者是背出來。還有是「排練過度」,說得非常溜,像演講一樣,但並沒有針對我的提問。
問:他們會給你留下什麼印象?
康毅濱:那些答非所問的學生,我想可能沒有自己做過真正獨立的研究,或者對自己沒對信心。我希望學生是展現一個真實的自我,而不是一個過度包裝的、失去了真實性的「加工成品」。
問:或者是我們的教育沒有告訴他們,說實話是最好的回答。
康毅濱:我們要挑選的,是真的熱愛科學、而且誠實的人。去年,我幾乎是在申請截止前的最後一刻才收到了一個學生的材料,條件很好,我就給他打電話。他老老實實告訴我,雖然他很早就進實驗室,工作也很努力,但不知道為什麼,實驗總不是很順利。但他可以很清楚地描述他在實驗中遇到的問題,和為解決問題所作出的種種嘗試。表面上看,他的科研並不成功,但我能感受他的認真、誠實、努力,這已經具備了一個科學家、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
電話面試並不是最終的決定。之後,康毅濱要在候選人中反覆地掂量、比較。在這個過程中,分數高低往往不是決定因素,而是從細微處看到的非智力因素。
問:分數不重要?
康毅濱:分數很重要,但不是一個絕對因素。申請普林斯頓的學生都是國內名牌大學的尖子,經過高度選擇過的人,智力都沒有問題。我會仔細看每一門的成績,但並不是分數高就能入選,相反,我認為第一名和第七八名的實力並不相差太遠。錄取與否,智力以外的因素很重要。
我們系錄取過一個河南的學生,家在農村,初中就獨自在縣城住校讀書,吃過不少苦。在電話和電郵里,我感覺到她為人謙和,沒有一些被寵慣的尖子生的趾高氣昂。還有個學生,他會和老師「套瓷」,但不是恭維,套近乎,而是自己的確做過研究,對老師有真正的了解,提問很專業,很深入。這樣的學生,不油嘴滑舌,讓人感覺到懂得認真負責,尊重機遇。但有的學生過於自信,甚至有些傲慢,覺得自己不是去普林斯頓,就能去哈佛,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很難給人留下好印象。
問:進入普林斯頓後,他們會遇到什麼樣的困擾?
來上海之前,康毅濱在福建老家待了十多天。每天陪父親、侄子去爬山。讀五年級的侄子告訴他,在他們學校,老師讓每個學生都要在班上找一個「對手」。每次考試 下來,贏得多的同學受表揚,輸得多的要被批評。在這樣的氛圍中,班上學習好的同學也不大願意花時間幫助成績不好的同學。讓康毅濱震驚的是,目前中國基礎教育到處可見這樣的「激勵」方式。普林斯頓是金字塔尖上的精英學校,但對最終被普林斯頓錄取的中國學生來說,與其說已經攀登到了金字塔尖,不如說真正的競爭剛剛開始。
而這時候,中國教育從小學——不,從幼兒園——就開始灌輸的狹隘的競爭意識,清楚地烙在這些留學生的身上,困擾著他們。
問:中國學生到了普林斯頓後,會遇到哪些問題?
康毅濱:有些學生進入普林斯頓後,心態急,享受不了科學研究的樂趣,而把實驗看作「計件勞動」,急於求成,一旦不如意,就垂頭喪氣。有些學生進來後發現,自己辛辛苦苦讀了那麼多年書考上來,但這並不是自己喜歡的、擅長的,很迷茫。還有,他們往往在人際關係上會遇到問題,覺得不受歡迎,孤單。
問:為什麼會這樣?
康毅濱:普林斯頓相信學習是一個探索的過程,是一個認識自我,發現自我,找到自己想要什麼、熱愛什麼的過程,但國內教育系統出來的學生,常常是另一種心態:最好一進學校,就有人指定給他(她)一個課題,而且是一個保證可以做出來成果的課題。就像解一道數學題,一定會有答案,做出來了就能拿高分。然後呢,就想靠這個課題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他們基礎紮實,學習勤奮,上進心強,應試能力強,成績優秀,但缺乏探索精神,獨立思考和創新能力比較弱,功利心比較強。
問:其實這是成年人的典型心態。
康毅濱:我們系有過一個中國學生,來普林斯頓不久,我發現他並不真正喜歡研究。後來他告訴我,其實早就發現自己並不熱愛科研,但從小學到大學,他都是第一名,所有的人都指望他考上美國一流大學。他是為了別人的期待考普林斯頓的。其實這個學生小時候對生物很有興趣,只是後來成人世界把他的實驗成功與否過早地和名利、和事業緊緊聯繫在一起。而在這一行業真正成功的人,往往並不以出人頭地為目的(如果只是為了這些,還有其它很多更簡捷的路可走),而是享受探索的過程,包括其中許許多多的失敗和得來不易的成功。
問:你剛才說的中國學生在人際關係上的麻煩,也是功利心造成的?
康毅濱:你看,我小侄子從小就被這麼「教育」,從這樣的思維里出來的學生,對競爭的理解會很狹隘,認為把別人踩在腳下就是勝利,把別人壓下去就是成功。實驗室是一個團隊工作,有人發表論文,本來是大家一起高興的時候,但一些中國學生往往有些悶悶不樂,似乎別人的成功就意味著自己的失敗。有時科研項目八字還沒一瞥,就想「分家」,好算作自己一個人的成果……有些中國學生特別想快速成名。這樣的心態,學校和家庭教育要負很大的責任。在美國,成績是一個人的隱私,不會公布出來,分數就不會造成那麼大的壓力。他們提倡團隊的合作,互相幫助,共同提高。
問:兩種意義上的競爭,就會產生矛盾。
康毅濱:這樣的競爭意識過強,就會缺乏團隊精神,以自我為中心,容易在工作和生活中造成和他人關係的緊張。比如,老生周末帶新生開車購物,晚到了幾分鐘會被人埋怨,而新生卻可以理所當然地在超市慢條斯理地貨比三家,讓老生在外面等幾個鐘頭。還有學生問我:為什麼去年邀請他去家裡過節的那些美國人今年不再邀請他了呢……
有時候我會想,他們恐怕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問題。從小到大,玩完的玩具,吃完飯的碗筷,換下來的臟衣服……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幫他們處理好了,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自然會覺得理所當然。而多數美國學生的確比較有「公共意識」。實驗室的垃圾通常他們處理得比較多。生物系有許多做後勤工作的員工,包括老鼠房負責日常餵養的工人,運送實驗用品的搬運工和收發員,打掃實驗室的清潔工等。每年到了聖誕節,我實驗室的美國學生會牽頭一起湊份子,每人出個五塊十塊,買個小禮物送給那些工人,以表示對他們平時工作的感激。這種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往往反映出一個學生從小所受的教育,以及將來他在事業上能走多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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