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

沈隨家住在水車房西邊的竹林後,他父親給他修了屋子,屋子上頭青黑色的瓦片在晴天看起來顯得招搖了些,在雨天更是化成了濃墨。沈隨十七歲了,他父親是準備給他選個好姑娘,做媒的老太太如期而至:「阿王娘娘的女兒生得乖巧,我看啊,就這麼定了。」沈隨的父親笑呵呵點頭:「好好,那麼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水車已經不轉了,河水都結起了厚厚的冰,只有竹林子還綠油油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沈隨也盼著新娘子可以早點嫁過來,自己也好做大人了。

沈隨的父親已經雇好了奏樂的鄉人,租了娶親用的花轎,踏進家裡看見沈隨和他母親正在屋子裡清掃雜物。沈隨見到父親便起身走向父親,掏出一張發皺的紙:「阿爸,千林叔來過了,這是喜酒的菜單讓你看看行不行。」沈隨父親接過菜單,只見上頭歪歪扭扭畫著蚯蚓屎一般東西,又不想在孩子面前低下當家的氣勢,便說:「我看行的,不過這個豬腳蹄我還得親自去問問他,可能不夠用。」

緊張的氣氛日日逼近,沈隨的新房雖不能說富麗堂皇,但也是錯落有致,床是床,帳是帳,桌子是桌子,凳子是凳子,凳子和桌子還是新添的,絳紅色的漆反著油油的光,照得出人影來。

一切都準備妥當,娶親這天到底是來了。天氣卻陰起了臉,沈隨心裡擔心起來,可別落雨了,想起小時候騎狗當馬那回事竟然後悔起來,老人都說騎狗的孩子討老婆天公公要落雨的。沈隨早早起來穿戴好新郎倌的衣服領著娶親的隊伍出發了。

正午十分,只聽見「咪哩嘜啦」敲鑼打鼓的聲音,娶親的隊伍回來啦,出現在水車房的南頭,幾個小孩子嚷嚷著:「新娘子來啦新娘子來啦!」親眷都從屋子裡出來了,隊伍招搖著走近竹林子,掛滿彩絹的八抬轎子在隊伍尾端晃悠著過來了,越走近竹林轎子就晃得越厲害,轎夫這麼使壞鬧新娘,新娘在轎子里估計不好受得很。

鞭炮點著了,親眷們都向後退,讓出了一條路。花轎停了下來,見花轎中伸出一隻綴花金絲線繡的鞋子,接著新娘子探出了身體,珠花帘子若隱若現遮著臉,臉上的鴨蛋粉白得有些誇張,胭脂用的大概也是謝馥春的,幻似花香。沈隨牽著她的手,也不能說是手,手用花布包著,按風俗是不能讓別人見到新婦的手,沈隨就牽著花布領著新娘子拜天地拜父母。「咪哩嘜啦」聲到了高潮,奏樂隊伍里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樣子的女人,開始說唱起通俗的騷子歌,奏樂的打起簡單節奏來,親眷們都被逗樂了,歌罷,酒席也開桌了,鬧鬧騰騰到了晚上,晚上也不是清凈的,沈隨招呼完了親眷又被推進新房,晚上的節目便是鬧洞房鬧新娘子,村上的小孩子小夥子都等著看熱鬧,正直農閑看熱鬧的人可就更多了。

雨終是落下來了,湖中的冰不知道何時已經化去無蹤,竹林子在雨中愈發顯青翠了。

開春的天氣好很,油菜花香溢滿了空氣,一場雨下來,細碎淡黃的菜花瓣四處沾人,沈隨從自留地里收新蠶豆回來,鞋褲沾滿了花瓣,揀了一節蠶豆剝了就細嚼起來,眼神直勾勾望著門外竹林子出神,頭髮不知是被沾濕了還是很久沒打理了,濕漉漉亂糟糟,人形消瘦了很多。

原來新娘子在油菜剛開的時候發高燒病死了,白事草草辦了,就葬在竹林子南面的自留地上,這才過了三七。沈隨兩月間經歷了紅白兩事,突然像是老了很多,人也沉默了不少。人們都說是新娘嫁過來時出轎門的方向不對,親眷村民都稱自己親眼看見新娘子是面朝大門,背對大廳出的轎門,這麼個出法肯定會被鬼搶去的,於是新娘子果真做鬼去了。

再是過了一個年頭,沈隨的父親又幫他尋了個姑娘,結了婚。直到沈隨父親死了也沒生下個一兒半女,又大概過了十個年頭,生了個男孩子取名阿春。

油菜花開開落落,沈隨母親也早就入土了,第二個新娘子也入土了。雨下個不停,淅淅瀝瀝,這裡的春裡頭總是那麼濕漉漉。沈隨把阿春叫來自己床頭,一口當家的語氣慢慢吐出幾句話:「阿春,去買個盒子,把你大姆媽的骨頭裝裡面。」

新農村建設如火如荼,鎮上的安息堂造好了,讓村民把墳都遷去安息堂,沈隨的骨灰盒子安靜地躺著,旁邊是他的第一個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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