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孤獨2.5版之也說電影:在平淡中走向死亡——《百鳥朝鳳》
最近密集的看了幾部片子,敏感的自己正在慢慢找回來。可巧這幾部片子都跟文化有關係,看過之後,心中有太多想說的話,趁著自己的熱血還在,就胡說兩句吧,全當一篇隨筆。歡迎大家的意見。
從故事角度來看,我本身更喜歡情節曲折,整部片子高潮迭起的電影。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百鳥朝鳳》並不像我剛剛說的那樣典型。而從敘事角度來看,《百鳥朝鳳》的平鋪直敘與其他電影的跌宕起伏是無法下一個絕對好壞的定義的。就好像我喜歡重口味的魯菜,有人偏偏覺得清淡的淮揚菜更美味是同樣的道理。而有的時候,這種平淡的片子恰恰需要我們坐下來認真的看,如果你足夠的仔細的話,最好一個鏡頭都不要放過,一個走位都要細細研究,因為恰恰是這種小細節的背後才是導演真正想告訴我們的一些東西。 重視情節的電影往往會將所想要呈現的東西一股腦的搬到你的面前,讓你在視覺上過癮的同時,也能將電影中的內涵通過一些情節的轉換和人物的對白體現出來,而這些表現出來的東西,你很快就能明白。或許沒等到電影結束,你的感悟就已經出現了,當然,這種電影看多了的人,甚至能主動劇透後面的內容。就像我們去肯爺爺點套餐中的可樂,你明知道是那麼一個味道,但是點了你還是會喝。 而《百鳥朝鳳》就完全不是這個路數,整部片子平鋪直敘,平淡的甚至都有點沒有高潮了,節奏慢的都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僅有的笑點也只是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用過的梗,再加上時不時爆出來的粗口而已。但這樣的片子就像陳年老酒,你需要慢慢品味才能明白其中的含義。就像電影裡面陶澤如喝那20多年的老酒一樣,先咂摸一口,再品品滋味,最後再慢慢喝光。拋開電影類型不談,這兩部片子給我的同樣一種感覺就是沉重和無力。平靜、困境、屈服、死亡就隨著電影的步步推進慢慢的展示在了我們的面前。我們能做的,除了思考,就只能默默的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向滅絕的邊緣。
與傳統的學徒習俗略有不同,《百鳥朝鳳》裡面所展現給我們的首先是一個比較溫情的傳承環境,或許這樣的溫情也就奠定了全片溫和的基調吧:沒有簽生死文書;想家了還能回家看看;不存在動輒打罵和出師之後「三年學徒,兩年效力」的規矩,雖然也存在交飯錢,也有給師娘幹活的這些習慣,但是總體上來說還沒有像舊社會那樣的苛刻。陶澤如扮演的焦三爺就在一點一滴當中考驗著兩個孩子,這種嚴厲和溫情並存的感覺,讓我們絲毫無法跟後面的尷尬處境聯繫到一起。 我們總是在按照我們的思維去解釋電影,於是我們都是一個個看似聰明的影評人,實際上,隨著電影走的時候,我們看到的除了一種理所應當,還有就是我們自己的愚蠢。影片中第一個高潮應該就是在「傳聲」這一場。兩個孩子都想學「百鳥朝鳳」,可是這個曲子只能傳給一個人,而且必須得是德行好的那一個,且不說這傳承背後蘊含著多少傳統藝人人生觀的追求。單就這倆孩子想學「百鳥朝鳳」的決心和焦三爺選接班人時候的糾結,就足夠再多來幾場戲的。可是導演並沒有在這方面著太多筆墨,就是表演、講話、傳承、有人離開,然後直接轉到學習的環節了。其實看到這裡,我們都以為兩個孩子之間會產生裂痕,甚至這種裂痕會成為一條主線影響後面的劇情,但是沒有。該離開的平靜離開,幾年後見了面拉拉手還是好朋友。我們都覺得這種處理方式出乎意料了。但是當我們仔細回想的時候,卻發現導演早在一開始講故事的時候,就已經給我們安排好了一切。 游天鳴雖然天分不高,但是肯吃苦,聽焦三爺的話,有著一種庄稼人常見的樸實和堅韌(最早聽到吹嗩吶沒出息的時候,他不是馬上垂頭喪氣,而是繼續練習)。這是一種性格。而藍玉雖然天分高,跟著焦三爺學嗩吶的時候也早,出成果也比較快,但是說好聽了是有點靈氣,說難聽了就是小聰明居多(從他小小年紀就在人家葬禮上偷瞄小女孩兒,然後在草垛上還在回味的感覺就能看出來),可人品不壞(大家注意到沒有,游天鳴的嗩吶丟失的時候,藍玉咋說的?實話實說)這樣兩廂比較,我們不難發現,自己之前的那種想法完全就是多餘且幼稚了。這些地方都很明顯的表現出來了,焦三爺選接班人的時候還用的著這麼上演內心小劇場的大戲嗎?不需要,平平淡淡的就把接班人定了。雖然平淡,但是這背後的內容,卻需要我們大家細細品味。 起初我覺得孩子長大的鏡頭拍的有點靠後了,但是現在想想,只有游天鳴作為一個確定的接班人出現的那一刻,才是故事真正意義上的開始,而且後期的故事主線開始漸漸向他轉移,所以這個時候他再長大是再好不過了。如果是這倆孩子同時長大,得,電影又得變回到我們熟悉的宮斗劇模式。整個電影的畫風又不對了。平淡是這部電影的主要風格,它主要到了連困境和屈服都是慢慢出現的,沒有太過明顯的起程轉折,沒有時間上的明顯標示,沒有字幕的說明,沒有一兩個鏡頭的典型暗示。就是一場婚禮,就是一場嗩吶匠人再平常不過的活動場合。而且服務對象還是游天鳴的同學,我們都會認為這樣的場合,自然是互相買賬的,但是矛盾就在此刻慢慢凸現了出來。先是不行「接師禮」(但這是同學,勉強說的過去,我們也可以選擇性忽略),再是同學粗暴打斷吹奏(這個時候氣氛就開始不對了,但是因為是喜慶場合,不能直接表現出來,也可以理解),再往後就是隱性矛盾凸顯了,二師兄拿到錢以後數的狀態就已經在暗示我們嗩吶匠人的困難處境,但是相信很多人看到那裡的時候都是覺得這是一種對農村人喜愛錢財的諷刺。我不得不說,這種暗示和鋪墊是導演的神來之筆。當你看懂了這一部分的時候,後面出現的一些關於嗩吶匠困境的描述你就不會覺得突兀了。
電影中唯一一處比較帶有積極色彩的戲就是師徒對飲,焦三爺吹嗩吶這一段了。表面上看是因為徒弟來了,知道孝順師父,師父高興,多喝了兩口才開始自己的表演。但是透過表面去看的話,我們就不難發現,這背後蘊藏著文化傳承的重視,看到徒弟自立門戶,可以帶著師兄弟賺錢了。只要在無雙鎮,提起游家班,大家個個都心懷敬佩,嗩吶在這個鎮子里也不會就此消亡,焦三爺沒有讓嗩吶在自己手裡面斷了根,這一切,足夠讓他這個把嗩吶當命看的人(確實,當一個人把一件事情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不是為別人做,而是為自己做了)開心的喝酒了。導演對這一段的處理也是偏平淡的,沒有看到師徒兩個都喝高了對著胡說,沒有看到焦三爺狂撒酒瘋,大哭大鬧著訴說自己當年學藝怎麼怎麼不容易,就是喝高了,找嗩吶,開始吹,然後關於吹嗩吶,一個旋轉鏡頭,吹high了,倒頭就睡。這樣看來其實不止是平淡,更有點乾脆的意思在裡面了。我們或許覺得這樣一場戲如果處理的再誇張一點的話(例如師娘和徒弟也開始加入狂歡),或許會和後面的悲慘做更好的對照。但是導演可能覺得沒必要吧,這樣不符合人物性格的設定,也沒有必要非要用這樣的手法來襯托出後面的慘淡。因為一切足夠平淡,一切也足夠我們後面的人想想有可能發生什麼了。 當狂歡過後,醒來的人們還是該幹活的幹活,該回家的回家,該找不找媳婦的,依舊找不到媳婦,其實對比在這個時候已經出來了。日子已經開始不好過了,當初一心想讓他學嗩吶的父親也開始為生計考慮,之前的所有夢想現在都開始毫不留情的打臉了。其實不會有人感覺到任何的驚奇,因為這就是一種現實的壓迫,對比一下現在的自己,我們大多數人也一樣在生存中掙扎,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了,回頭一看,當年的夢想早就沒了。而繼續堅持夢想,在某種時候,也是在堅守貧窮。而且這種場合,需要的不是大段的說教和理論,需要的就是一種平淡的展示。赤裸裸的把問題擺在了大家的眼前。你覺得沒有感覺,那是因為你身在其中。 我並不覺得打架是片子裡面矛盾的集中爆發,因為如果你拿著一個平淡的心態去看的話,看到這兒你就會覺得這架打不成大範圍的群毆,連兩種文化的對抗都算不上(小混混只是外來文化的追隨者,游家班是傳統文化的堅守者,本身兩方就不對等),而且也不會有一個類似於法官的仲裁者來決定誰是誰非。只是背景音樂還是管弦樂隊的曲目這一點還是很諷刺的,我個人覺得這更像是當下我們內部打的不可開交的時候,人家外人在一旁歌照唱,舞照跳一般的看我們笑話的一個縮影。這種矛盾其實是早晚都要爆發的,而且文化上的衝突,我們用武力是解決不了的,誰是誰非壓根也說不清楚。只是村民「用腳投票」的模式還是能讓我們感覺到困境之所在,而這種困境我們是了解的,而且我們也無法做出任何改變,因為我們是身在兩種文化的交融中,只能木然的看著。 打架算不上矛盾的集中爆發,但是它卻是由困境向屈服轉折的關鍵點。因為打架結束之後,游家班的困境又升級了,生存肯定是更艱難了(估計那場活肯定是沒拿到錢,而且名聲也掃地了,本來就沒人請,這麼一鬧就更沒人了),堅持下去的必要性也越發渺茫(估計那些徒弟們本身就沒有這麼強的責任感,傳統文化中那種「東西在我在,東西亡我亡」或者「發誓不能將老祖宗留下的手藝絕了根」這樣的想法本來就不是每個徒弟都必須所遵循的準則),加上中國農民天生的軟弱和妥協(反正八百里秦川,不幹這個再干別的,惹不起躲得起這樣的想法還是根深蒂固),在這個時候得到了無限的放大。於是,游家班開始有人屈服了,游天鳴的妹妹就是這個時候走的,而游家班也是這個時候開始散攤子的。這個時候的游天鳴,堅守固然是非常可敬,但是在所有人都漸漸離去的時候,他不自覺的就會顯得非常凄涼與落寞。除了焦三爺出於師徒情誼繼續幫他找回原來的師兄弟是一種抗爭之外,我們能看到的就是每個人在這種平淡中默然的選擇接受這樣的結果(包括焦三爺掏二師兄的包裹的時候也是用沉默的方式來處理就可以看得出來)。或許也就是這樣默然的接受,才讓焦三爺的抗爭看起來都那麼脆弱,連他平常聲調不高的訓話這個時候聽上去都有一些底氣不足了(最終,二師兄還是沒有出現在葬禮現場)。因為在後面,我們看到了在隊伍中就有人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出活」,我們看到了最後游天鳴的父親不得不臨時湊數,只為了能湊成一台最隆重的「百鳥朝鳳」。其實到了這裡,焦三爺死不死已經沒有啥必要了,因為焦三爺背後代表的傳統文化已經快支撐不住了。「百鳥朝鳳」在這裡不光是吹給死去的村長,也是吹給將死的他們。堅守傳統文化的他們已經確定沒了出路,而那些出來討生活的人要麼已經漸漸走向「新城裡人」的圈子,要麼已經徹底回不到原來的生活了。我們在感嘆他們的轉變和悲慘境遇的時候,可以多想一個問題,如果他們選擇留在村子裡面,就一定比現在好嗎?或許會像那個在西安城牆上吹著嗩吶的人一樣吧。手藝還有,歸屬感,從此就沒了。
片子到了最後,你會發現,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給別人吹了一輩子嗩吶的焦三爺,最後的要求只是一個「四台」就足夠,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悲劇,「賣鹽的喝淡湯,賣席的睡光炕」自古就是手藝人忙碌到死一輩子卻不得善終的寫照;說好的要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錄像,也沒有成型,這是一個當下的悲劇,想想導演連這樣一個看上去很美的事情都不想去實現,不得不說也反應了很多現在關於「非遺保護」的種種困境;而片子的最後,我們只看到了游天鳴一個人在焦三爺墓前孤獨的吹著嗩吶,和焦三爺一個人走向遠方,連說好的「四台」都湊不齊了,而三爺走向的遠方,那條路再往前就是水裡,暗喻這是一條死路,這則是一個關於未來的悲劇。如果說現在還有游天鳴,那在未來,游天鳴能不能找到人來繼承他呢?如果找不到人繼承的話,嗩吶匠人這個行業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呢?片子到了這裡依然平淡,但是在平淡中似乎已經給了我們一個答案,一個我們不想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這部看上去平淡的片子就像一副無解的塔羅牌,傳遞給我們的只有無限的悲涼和無奈。許多內容需要我們靜下來慢慢思考才能發現裡面的深意。或許也就是這種看著平淡無奇的片子才會使得它現狀尷尬吧,關於口碑和票房的問題我並不想多說什麼。我只希望這部片子可以多排幾場,哪怕每一場都坐不滿,哪怕多排一場會虧很多錢,只當我們一起為已經去世的吳天明導演致敬了。人活一世,精神,總歸是要有的。中國電影華語電影影視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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