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哥的女人（一）

我突然想寫一封信給你。

陳果上次打電話過來說你已經慢慢地適應了那裡的生活，每天按時上下學，按時完成作業。和同學關係相處融洽，團結友愛，努力向上。老師同學都很喜歡你。說你還是會問起我，但是次數越來越少了。說時間這東西真是個好玩意兒呢，等你慢慢長大，我們一起經歷過的夏天就會像是破冰的春天的河流，朝著和我們成長的相反方向越流越遠了。然後遠遠聽見你打開門喊，媽媽，我回來….之後是急促的嘟嘟嘟電話聲。陳果果斷的掛了電話。一點猶豫都沒有。但我在這頭甚至能想像得到你當時一定是瓜瓜地背著粉紅色的書包，上面我寫在你書包上的「媽媽我要用功讀書」應該都還在，裡面裝著小學三年級的數學課本和語文課本（我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為什麼每次翻你的書包你帶的都是這兩本書），再加上一本你隨時可以亂塗鴉的畫冊和彩筆。穿的一定是入秋後你都會穿的那件有兩個小耳朵的粉色衛衣，那雙踩過我無數腳的兒童運動鞋還沒有扔呢吧。

她說你變乖了，說的版本就好像我小時候每年班主任都會在評分冊上寫下的句子。我不知道沒有人在你寫作業的時候講鬼故事你算數的準確率會不會變低了。不知道你現在吃香蕉是不是還是會切成兩段，然後用勺子舀著吃。不知道你有沒有長個，你上次說我差一點就打贏我們班的大高個了，等我長高了我就回去報仇……我相信陳果的話，可就是有點不太想相信了。

北京開始冷了，公司的園區里也有很多樹，如果我們在這裡玩捉迷藏的話，可能會被大人們笑話，這個時候你一定會爬過來騎在我脖子上說，大頭，誰要敢笑我們我們就笑回去啊，你怎麼越來越笨啊！然後堅定地大笑三聲：哈哈哈！

我們認識的時候女漢子這個詞還並不流行，我甚至沒找到準確的形容詞形容你，於是每次你表現得威武雄壯的時候我就說，是啊，果然有大哥的女人的風範！誰知道你這個傻乎乎的死小孩，就敢朝著冤枉你的老師喊，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我是大哥的女人，有必要做這些事情嗎……後來的結果當然是你真的成了「大哥的女人」，小夥伴從此都不敢欺負你了，連大高個看見你都是繞路走的。這些都是經過你口述加演繹之後的情節，反正我不知道真假，你還記得吧，可不要耍賴你沒說過。

後來你問我，大頭，你有做大哥的潛力嗎？我說幹嘛，做大哥也要從基層做起，我現在就是基層。你說原來你才是個基層啊，看你的長相我就知道你當大哥沒有希望了……

誒，這些都誰教你的……

你啊，誰讓你說我是大哥的女人……

後來無論你做錯了什麼事都要賴我頭上：

陳果：「操」這個是髒話，小孩子怎麼可以說呢，誰教你的啊！

你：大頭。

陳果：大頭啊，你們倆一起玩可以，但是樂樂還小，你在她面前說這些不合適吧。

我：……

老師：楊樂，《我的理想》這篇作文你怎麼可以寫你想做大哥的女人呢！

你：大頭教我的，她說我就是大哥的女人。

老師：大頭是誰？

你：大頭是一個基層，他走在做大哥的道路上。

老師：……

小夥伴：誒，樂樂，我看你最近都不怎麼和我們玩了，你最近都在幹什麼呀。

你：大頭說和幼稚小孩玩的人都是大傻逼。

小夥伴：大傻逼是什麼意思。

你：……

我後來就成了把你帶壞的典型了。你的老師從此記住了這個走在大哥道路的基層人員，你的小夥伴都知道你有一個嫌棄小朋友的大傻逼。好了，你為我塑造的形象永遠是那麼奇葩。不要問我奇葩是什麼意思，有知識的小朋友都知道。

你現在還會不會說髒話，還記不記得在做錯事的時候都栽贓給我，還會不會說，這些都是大頭教我的。這些東西你媽媽現在極力想要讓你遠離，你卻都視若珍寶。其實我也一樣，只是沒有對你說，每次你把自己乾的壞事賴到我頭上的時候我總是白你一眼，然後說我有那麼傻逼么，我乾的事情很高端的好么。可是後來想想，我在兒童界的「好」名聲全都是靠了你一點一點的博回來的呢。這些事兒可能是我做過的最高端的事兒了。

雖然你時常陷害我，但是你也總是還有做好事的時候。晚自修給我投遞食物算是吧。

你靠著從我這學來的忽悠人的技術，和你的小夥伴說：大頭最近很可憐，他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吃東西，為了考上大學，每天都在學習，人也變得越來越丑了，我想發起一個捐款，我們一起給他買點吃的，好嗎？我先捐10塊，你就拿出一張之前和我借的說是要給我買吃的的皺皺巴巴的10塊錢，說，我攢了一學期的錢我都捐出來了，這是一件好事，我不會後悔。然後學著劉胡蘭的樣子堅定的點了點頭。你的小夥伴們面面相覷，有一些女同學甚至哭出了聲來（我這裡只是還原你的描述，雖然我覺得基本上可以認定為你的自我想像，但是你後來拿來的那一大堆東西又讓我覺得如果你沒有把人說哭，哪個傻逼會給你捐那麼多錢給越來越丑的我啊！）紛紛從兜里掏出自己的零花錢，5毛，1塊，2塊……後來你把錢數了數，然後把那十塊錢高高興興的踹回兜里，用小夥伴的捐款給我買了一大堆的食物在我晚自修的時候從後門一袋一袋的往裡扔。

你常常來找我，和班裡的人混得比我還熟。於是常常會發生這樣的對話：

喂，那個誰，這個是給大頭的，遞給他……

嘿，搶什麼搶，又不是給你們買的……

看什麼看，信不信我打你……（一般這個時候的動作是頭微微上傾，眼珠向下，舉起一隻手做出要打人的動作）

和他說這包留著第二段自修的時候再吃，他懂的。（我懂個屁啊）

……

你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們還待在一起，你說大頭，我媽說帶我去大理玩幾天，你說我要不要去啊。

陳果要帶你出去玩，幹嘛不去。

可是你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嗎？

我還要上課，不上課就考不上大學了。

但是你不在我總感覺哪裡不對。

怎麼會有那麼多不對的，就開開心心的陪陳果玩幾天，回來的時候記得帶點大理特產給我，特產就是那裡的好吃的。要是敢偷吃，回來有你好看。

大頭，大頭，我們以後可不可以開一家好吃店啊，就是專門賣好吃的啊。反正只要好吃的就賣。你覺得呢。

好啊，等你長大了我差不多也把錢賺夠了，也坐上了大哥的位子，哈哈哈哈。

那好吧，我們拉鉤。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

後來陳果什麼話也沒留下就帶著你走了。過了好幾天我發現不對勁兒跑到你家去的時候，家裡面的東西已經空了。我的一件綠色外套和放在你床頭的幾本故事書都打包好放在門口。房東說你們已經搬走了。不知道搬到了哪裡。說是不回來了。

那本故事書上還寫著我的贈語：給大哥的女人。後面是你歪歪扭扭名字。突然間我就哭了出來。我哭了好久呢。房東肯定覺得我是個大傻逼。我哭著把故事書里的故事都讀了一遍，在總共328個故事裡，107個王子殺掉了怪物拯救了公主。54個主角都被欺負。71個大魔王都是身邊最親近的人。328個故事裡面，男主角和女主角最後都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等我賺夠了錢我就去大理開一家好吃店。賣全天下所有的好吃的。

你說呢。

大頭

2013年11月17日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