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台詞創作（下）

漫畫里的對白不可以簡單的模仿現實。如果你在咖啡館、火車、地鐵上聽別的乘客聊天，立刻就會知道你不可能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放在漫畫里。

日常談話缺乏修辭或最基本表述的意象，更重要的是缺乏意義。中學時我們就學到了「藝術來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所以記得別模仿人生，要表達人生。

接下來我們談談怎樣創造精彩的對白。

在上一篇里，我們用兩個相反的例子說明了核心字眼處在不同位置，會使對白有不同的效果，其實這在編劇教程里，也有兩個專門的術語：懸疑句和累積句。

我們都看過推理小說或電影，好的推理故事會一直吊著我們的好奇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主角會怎麼做？」「誰是真兇？」當這些有力的問題抓緊我們的注意力，時間就流逝了。對白也是一樣，一句對白接一句對白的保持理性和感性不斷線，讀者就不會停下閱讀。

懸疑句是指在對白里，把核心意義放在最後一詞才釋出。句子前面都是修飾和次要的想法，將意義延遲到最後一刻，這種方法使我們的興趣不被干擾，又叫掉尾句。

舉個例子：「如果你不希望這麼做，那你為什麼給我那××？」前面的字眼全都是次要的，真正定義了這一句話核心意義的詞是「××」。××可以是吻、槍、照片、鑰匙……不同的詞使得句子的意義也完全不同。

累積句跟懸疑句相反，是把核心字眼放在句子前面，把修飾語和次要動名詞放在後面。

看看下面的台詞設計，首先是懸疑句。

角色甲：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角色乙（點頭）：那時候是深夜，街邊只有路燈亮著微弱的白光。我忽然聽到一聲貓叫，於是扭頭看了過去......

（聲音變得戰慄）......那具屍體，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再看累積句。

角色甲：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嗎？

角色乙（聲音戰慄）：那具屍體，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那時候是深夜，街邊只有路燈亮著微弱的白光。我忽然聽到一聲貓叫，於是扭頭看了過去。

通常來說，懸疑句更加富有戲劇性，能更好的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但是也有弊端，那就是容易產生做作感。

累積句缺乏戲劇性，卻是穩妥的寫法，為主題不斷勾繪出更多細節。因此，好的對白設計，應當以懸疑劇為主，輔佐以累積句。

以上我們談了對白的句式，接下來是對白風格。

一說到對白風格，有人可能會以為是個人特色、甚至怪裡怪氣的對白，比如下面這個來自《魔法禁書目錄》：

賣弄的語言確實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但應把握住程度，如果個人風格化過於強烈，會讓人覺得演技拙劣。

突出的對白風格，來自於有創作力的人真誠而寬厚的凝視著角色的處境。當才能懷抱著內容，就會產生某種表述的特別方式。「聲音」是天才揮灑汗水辛勤努力時本能的、自然的結果。

《火影忍者》里，團藏是個並不討人喜歡的角色，他狡詐、殘忍，但他所做的一切惡行，都是出於自己對木葉村深沉的愛，以及對像太陽一般閃耀的三代火影的嫉妒。作者一定是非常同情團藏的，所以在團藏臨死之時，給他安排了世界級的台詞：

在某種特定情形下，比如故事設置在人們不熟悉的世界裡，會讓作者可以運用較象徵式的語言。這種風格化的台詞，我印象最深的是來自電視劇《大明宮詞》，看看它的台詞：

他是那樣一個男人，活得隆重而典雅，並且時刻都在動員一切熱情來呈現一個帝國太子所應有的驕傲與風采。然而不知為什麼，我卻似乎永遠在擔心他會突然失聲痛哭。因為我分明感到那隱蔽在他優雅眼神深處的一絲揮之不去的忐忑與尷尬。弘是悲傷的，他內心蕩漾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類似秋水般深刻的孤獨。

有很長一段時間，賀蘭氏對於我代表著尚顯生疏的整個女性世界全部誘人的內涵。那風鈴般的歌聲，蝶一般輕盈的舞步曾使她成為大明宮所有熱切眼神捕捉的尤物，她的存在間隙性地使我父親臉上多了一種陶陶然微熏的神采。她深知贏得天下男人寵愛最直接的本錢就是自己年輕妖嬈的身體及鮮活大膽的慾望。

這舌燦蓮花般的炫目台詞，彷彿又把我們帶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唐盛世。雖然理智下來思考，唐朝人不可能像這般講話，但在電視里看到聽到她們的時候，我們會覺得大唐就是那樣——因為，可信性與真實並沒有必然關係。

《哈利·波特》和《銀魂》的世界真實嗎？當然純屬編造，但是並不影響作者塑造豐滿的劇情和角色，也不影響讀者（觀眾）代入其中；相反，我們很多國產都市劇爛片，故事發生在某個城市、某條街道、某個景點，背景設置都是真實存在的，然而你覺得裡面的角色和台詞可信嗎？

角色在不可能的世界裡，諸如《電波女和青春男》中所說的對白，不可能在現實中說，但對角色及場景而言卻是真實的。

就角色塑造的各方面——衣著、姿勢、年齡、性別、心情、臉部表情——而言，說話是最容易導致不信任的。

因此不論最寫實還是最魔幻的各種場景，從奇幻冒險到校園戀愛，對白都該像角色自發說話般自然。角色選詞用句不該模仿生活日常重複繁瑣之事，而應在故事之世界和類型中尋求可信、也有特色，並擊中我們的言語。

同樣是處死囚犯，看看這兩種對白：

「打斷他每根骨頭，皮層燒得焦黑，剝下來餵給它自己吃，挖他的眼睛，砍他的頭！」

「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

第一個對白讓我們想起喬弗里，它暗示國王羸弱，完全情緒失控；第二個對白就像是泰溫公爵說的，他強勢、自信，情緒鎮定。

當然，即使在最最風格化的漫畫里，台詞也不應像《大明宮詞》那般華麗繁複，漫畫畢竟與影視的載體有別，在一個對話框里設置超過20個字的對白，就已經非常挑戰讀者的閱讀習慣了。

總體來說，漫畫要求簡約有力的對白。一個句子不該有不必要的字，一個段落不該有不必要的句子。漫畫反對刻意雕琢，過於鋪陳文學性，台詞脫離角色，好像是為寫作而寫作。

到這裡，我們的上下兩講內容就結束了。祝你在今後的漫畫創作中，也能寫出一流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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