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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聊聊隔閡

江味農先生是晚清民國的大居士,一生精勤修行。民國二十七年,他舊病重犯,卧床不起,求生凈土。臨終前兩天,來了個朋友,朱光琪。朱光琪是蓮社同仁。蓮社,就是一起念佛的社團,江味農曾任社長。這位朱光琪來了之後,留下一幅大字,勸江味農一意往生,勿戀塵世。朱光琪走後,江味農對身旁弟子說:我精勤修行了一輩子,難道連這一關都過不了嗎?朱君也是過慮了。

我讀了這個故事,滋味很複雜。

朱光琪當然是好心。但這種好心,恰恰暴露出他對江味農的不了解。換作其他人,好心也許就造成了冒犯。就好比拍著馬雲的肩膀說:哥們,要努力掙錢還房貸呀!

朱光琪的話是不錯的。但他的話容易給人造成一種印象,好像江味農像那些稀里糊塗過了一輩子的人,臨到頭貪生畏死,眷戀塵世。這對一個修行人來說,有點算冒犯了。

有時候,我們以好心對人家,人家卻感到侮辱冒犯。為什麼呢?因為「我是為你好」,是雜染的心。很多人以為「我是為你好」是好心,其實它是壞心。我們應該真正去做為別人好的事,但心裡不能存有一絲一毫「我是為你好」的念頭。那樣的念頭一旦生起,就把別人看低了。就映照出,別人在自己眼裡,是一個弱者。你去幫助一個人,哪怕他真的是弱者,最好也不要讓他產生他在你眼裡是弱者的印象。這才是周全的幫助。

不過,像江味農居士這樣的人,是不會感到被冒犯的。因為冒犯是一種主觀感受。並不存在「別人冒犯了你」,只存在「你感到被冒犯了」。冒犯不是一件具體的事情,而是一種感覺。如果有人感到被冒犯,意味著自己對別人缺乏理解。

我們說「佛頭著糞」。假如有人把大糞倒在佛陀頭上,佛陀會覺得被冒犯嗎?不會。因為他理解別人為什麼那麼做,理解了,冒犯就不存在了。

江味農居士知道朱光琪是好心,只要知道這一點,他就不會感到被冒犯。如果感到被冒犯,就必定說明,朱光琪的好心,江味農還沒有徹底理解;相比朱光琪的好心,他更在意朱光琪心目中自己的形象。

於是,江味農眼睜睜看著朱光琪對自己的隔閡,卻不能當面解釋清楚。他無法拉著朱光琪的手說:老兄,多慮啦,我豈是貪生畏死之輩?

如果那樣說,朱光琪將陷入十分尷尬的境地。而且,朱光琪恐怕要想:這個江味農,修行了一輩子,還不能容忍一點別人對你的誤解嗎?還沒有能夠接受別人給你貼標籤的雅量嗎?就算標籤貼得不對,就不能接受它嗎?

隔閡是很難澄清的。如果能澄清,就不叫隔閡了。隔閡與冒犯不同。冒犯是主觀上的感受,而隔閡相對客觀。當兩人之間的隔閡顯露時,有人覺得被冒犯,有人不覺得,他只是把隔閡看成隔閡,並不往上多添一絲一毫。

努力澄清隔閡的舉動,往往造成更多的隔閡。隔閡意味著兩個人沒有心心相印,這是此時此刻的狀態,只有假以時日,才有可能慢慢消除。

縱然隔閡不能即刻消除,可是,如果你把對方看作朋友,你就不能不期待隔閡的消除,就不能不為隔閡的出現而惋惜。你必定會為消除隔閡做出一點努力,哪怕未必有用,卻也不能袖手。

於是,等朱光琪走後,江味農告訴弟子,朱君也是過慮了。

他為什麼要告訴弟子這句話?

他是怕弟子也和朱光琪一樣誤會他,把他看成貪生畏死之輩嗎?

如果那樣理解,就小瞧江味農先生了。

對方不能理解自己,自己清晰地看見了,卻不令對方知道,這是多麼不慈悲呀。可是,在眼下,又沒有辦法令他知道。怎麼辦呢,留一句話在這裡,慢慢等待。

也許有一天,朱光琪可以理解江味農的時候,縱然江味農早已不在,有這句話在,兩個人的隔閡也將渙然冰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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