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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獻禮

1.

我是誰來著?

早晨起床我忽然這樣問我自己,因為我發現我的記憶全部消失了,好像冰融化在水裡,無形無跡。不,說消失不太準確,是「記不起來」才對。

雖然這種說法有點奇怪,但事實就是如此。我能說出我昨天晚上吃的什麼,家住在什麼地方,甚至穿的衣服是什麼牌子,但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自己的喜好,有哪些朋友,甚至爸爸媽媽是誰,我記不起關於自己的一切。好像自我意識被抽除,只剩下了名為「人」的框架,靠著以往生活的慣力活著。

但我沒什麼時間去思考這些了,因為我要上班了。是的,上班這種關乎生死存亡的事情我可記得清清楚楚,想必我之前是個兢兢業業的好員工吧。

搭上公交的時候我想到,公司里的人肯定知道我是誰,到時候問問同事不就知道了?嘿,就這麼辦。我的心情豁然開朗,一想到能知道自己是誰,彷彿連公交車的引擎聲都變得好聽了起來。

可是當公交把我扔在郊區一個荒無人煙的工業園區前時,我頓時失望透頂。因為這很明顯是一個全自動化公司,在這裡工作的員工最熟悉的是他手下那一套生產設備,和上司下屬的交流全靠來來回回的郵件,同僚之間更是互不相識,因為很可能離你最近的那個人都要花上兩三個小時才能找到。路程不是問題,問題是一道道繁冗複雜的驗證手續,它們阻止你進入你不該進入的地方。

不過即使失望,我也要幹活。記憶的事可以以後再想,今天的工作卻必須做完。我把工作證件掏出來放入大門前的驗證設施,嘀的一聲響,大門洞開,我乘上地面電梯一號線,這條線路只需要換乘兩次就能到達我的工作崗位。

這時我把我的工作證件掏出來看,你以為上面肯定會有我的名字之類的信息?不,怎麼可能,要是有我早就看見了。它是一張雙面印有圖像的磁卡,正面是我的相片,平平無奇的一張臉,反面是公司的三維視圖,看上去挺精細的,最下面印有小字:代達羅斯科技公司。

一張高科技卡片,這是我的理解。只消把這玩意往驗證設施上一放,公司里你能進入的地方全都會給你開門。此外,它還是全城通用的信用卡,衣食住行全都能用,剛才的公交車費就是用它支付的。想到這裡還有點諷刺,全城的電腦都知道我是誰,我自己卻不知道。

不用一刻鐘我就到了,我的工作崗位是一個帶小休息室的生產車間。不過話說回來,我只管擺弄那些自動機器,必要時用中控電腦調整一下參數,生產的究竟是什麼我並不清楚,它們看上去精細複雜,像是什麼東西的零件。

忽然,我聽到有人向我問好。我疑惑地抬起頭,掃視車間,怪了,這裡一個人也沒有。

「你好啊,先生。」我的中控電腦亮了起來,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像素拼成的笑臉。原來是這傢伙。

「你好。」我習慣性回禮,接著卻眼前一亮。對啊,我的中控電腦認識我,它肯定知道我是誰!

「你認識我嗎?」我試探著問。

「當然了,先生,我們每天都見面。」它的回話堪稱謙卑有禮,只不過那種電子合成的聲音聽上去有點滑稽。

「那太好了,」我簡直喜出望外,「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哦,當然,33053276,先生。」

「什麼?」

「您的工號,先生。」

「不不,我是說名字之類的。」

「那我怎麼會知道?您登記的就是工號,先生。」

「哦,對,是這麼回事。」我喃喃自語,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過這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我的心情變好了一點,因為總算是有了線索。這樣,只要我明天早來一會兒,去人事部查一下我的工號,不就知道我是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開始工作了,在這種心情的影響下,枯燥的流水線工作居然也讓人感到安心:我是如此熟悉這一切,我使用這些機器就像使用自己的身體。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我搭公交車回家,吃過晚飯,看了會兒電視便上床睡覺,心裡充斥著走出迷霧的喜悅:明天我將知道自己是誰了。接著是又一個清晨,隨之而來的,是又一個疑問。

我是誰來著?這件事好像曾經有過一點眉目,不過我忘了。

2.

我從床上坐起身來,揉著腦袋,間或拍拍腦門。沒用,關於我名字的那條線索,是什麼來著?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家裡沒有電腦,所以不會有記錄。我翻了幾個抽屜,發現自己好像也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手機還是有的,不過我的備忘錄和我的通訊錄一樣空空如也,什麼也沒記。到底是什麼事來著?

想不起來就算了,我皺著眉出了門。那件事可以以後再說,反正來日方長,現在差不多該去上班了。我是個好員工。

不過今天稍稍有些不一樣。

走出房門的時候,我忽然聽到了樓上的貓叫聲。我凝神細聽,那聲音又不見了。奇怪,樓上確實有一隻貓啊,毛色栗黃,尾巴細長,我記得可清楚了。

乘電梯下樓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裡有人打翻了一杯果汁。雖然我既沒有看見果汁被打翻的瞬間,電梯間內也並沒有果汁的污漬,可是我就是知道,或者說,我記得有人在這裡打翻了一杯果汁。那記憶真實得好像果汁是我自己剛剛打翻的一樣。

搭公交的時候這種感覺最為強烈,我一看見公交司機,就有種取而代之的衝動。因為我腦子裡忽然多出了把握方向盤、腳踩各種功能踏板和全市的公交線路圖這樣的記憶。我敢說,如果讓我來開的話,比現在這個中年大叔只好不差。

奇怪,難道我以前做過公交車司機?

想到這時,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會不會,這是我自己的記憶在慢慢蘇醒?樓上那隻貓,我以前曾經見到過;電梯里的果汁也許真的是我某一天打翻的;而我在做現在這份工作以前,曾經當過公交車司機?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於是抬起頭來打量著車窗外的風景,看看能不能想起點別的什麼來。

我就這樣專心致志地看了一路,儘管是走馬燈一般地掃視,但當我到達公司大門的時候,我還是驚喜地發現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四環路上一座學校的構造我一清二楚,看到刻有校名的大門時我就記起了那座學校教學樓的某個男廁所是什麼樣的,我以前可能在那裡上過學;某個甜品店的招牌在我眼前一晃而過時,我口中就出現了涼涼的微苦的抹茶冰淇淋的味道,隨之而來的還有甜品店裡女服務生們可愛的微笑,我想那是我青春年少的記憶。

更加令我驚訝的是,當我為了緩解眼部疲勞而將視線從車窗外轉到車內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女孩,我立馬就想起了夜晚和她一起散步的場景,回憶的最後,我們甚至擁吻在一起。天哪,這難道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一種彷彿負心漢一般的感情令我尷尬難堪,我本想上前去搭話詢問的,結果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到站下車。

不過這使我相信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我對這座城市的多處地方留有印象,只需要隨便找一處詢問,立馬就能知道我的所有信息。拿學校來說,那裡的檔案管理部門肯定還保有我的信息,因為我曾在那裡上過學的記憶是毋庸置疑的。

以防萬一,今天的工作我大部分都交給中控電腦去執行,而我自己則在紙上寫寫畫畫,把我今天觀察到的東西和它們所帶來的記憶抄了個遍。這樣即使我明天早晨起床後還會忘記,只要這張紙還在,找到自己便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又是舒暢的一天,我下班了。我把那張紙貼身放好,充滿期待地睡去。

3.

第二天一早我是笑醒的:我根本沒忘。那些學校啊甜品店啊甚至女朋友啊,全都在我腦子裡呢,記得清清楚楚。我把那張紙揉成一團扔掉,這東西現在沒用了。

不過更令人驚喜的還在後面:我發現我記憶蘇醒的速度變快了,頻率也更高了。房間里的布置,窗外的行人,似乎任意一個微小的事物都能引發一段切實的記憶。我閉上眼,回味那些我曾經做過的事,咀嚼其中蘊藏的感情,好像一隻渴望吸飽水分的海綿。

不得不說這感覺太美妙了,簡直使我重新發現了自己。我現在更能體會什麼是「生存的實感」以及「生命的重量」這樣的詞語了。

現在我要去上班了,而且是比以往更加滿懷期待地去上班。因為這一路我不知能看到多少東西,又想起多少東西呢。至於我自己到底是誰這件事,我反而不如前兩天那麼關心了。想起了那麼多事,知道自己是誰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如果過幾天還想不起來的話,我再找個地方去查資料吧,過幾天我就有假期了,那個時候不用上班,查詢起來遊刃有餘。

到達公司大門的時候我想起了更多的事,不過難以一一細說。總之我變得充實起來,充實得想要嘔吐。不是難過的嘔吐,是幸福的嘔吐,就好像懷著小寶寶的媽媽想要孕吐一樣。

刷卡進公司的時候發生了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在公司里我居然沒有回憶起任何事情。本來我以為在公司里我會留存相當多的記憶,結果一路走來知道的事情並沒有增多,那些我沒有進去過的地方現在看來仍然是謎,我只能老老實實地走到我的車間,然後再次驚訝地發現對於我的車間我居然也沒有額外的記憶。

真是奇怪,難道是因為我對公司太過熟悉了?我有些失望。

「先生,你好。」我的中控電腦又在向我問好了。

「嗯。」我悶悶不樂。

「先生,加油。」

「加什麼油?」我納悶。

「加油工作。」它又露出那張像素笑臉來,像個傻瓜似的。

好吧,那就加油工作吧,畢竟現在不是毫無進展,我應該高興一點,不是嗎?打起精神來吧,沒名字的傢伙。我在心裡自言自語,不過好像因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出了點小麻煩。

好在我順利恢復了幹勁兒,公司里有沒有記憶無關大局,既然恢復記憶指日可待,那麼我就安心地過日子吧。現在,工作。

等到這一天結束的時候,我的心情又好了起來。這份工作好像有某種魔力,雖然它繁瑣無聊,又沒什麼技術含量,但做一天卻又會很放鬆。我想是大腦根本不用思考,只需要依靠習慣去操控身體的緣故吧。

回到家我本來想馬上睡覺的,但有一件事讓我不得不站在鏡子前思索了整整一個小時。

是這樣的,在公交車上我忽然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腹痛,發冷,隨之而來的還有嘔吐的慾望。我還以為自己是受涼感冒了,於是轉車去了醫院。誰知道醫生說我體溫沒有升高,沒有鼻塞流涕,也沒有咽喉腫痛,實在不像是感冒。

那像什麼呢?我問。

醫生大媽略一猶豫,說,你這癥狀,像痛經。

所以我現在站在鏡子前,把自己扒得光光的,想,我難道做過變性手術?

4.

翌日一早我還是沒想明白,我一個大男人怎麼就痛經了呢?何況現在還是月末,這日子也不對呀。

想不明白,懷著疑慮和憂愁我出門上班,沒想到,痛經只是個開始。

一出門我就驚呆了——我看見五歲的我在伸長手臂按電梯按鈕,三十歲的我從電梯對面的樓梯步行下來,而六十歲的我正打開我對面的門,與我相對而視——不,不對,這不是我,是我的記憶。我一看見電梯按鈕、樓梯和對面的門,這些記憶就自動出現在我的腦子裡,好像這是我曾經做過的事情一樣。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要說我擁有五歲時按電梯按鈕的記憶還算合理,可我怎麼會擁有我六十歲從對面房子里走出來的記憶呢?我現在也才三十歲呀。

這突如其來的記憶把我搞糊塗了,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我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算了,時間不等人,我決定先去上班。

一進電梯我又同時想起了小時候在電梯里撒尿的記憶和老年時期訓斥在電梯里撒尿的小孫子的記憶,還有低頭看手機、沉默不語的年輕人們的記憶與聊天聊得火熱的提菜大媽們的記憶,此外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記不太清的事情。

我捂住腦袋,感覺裡面變成了一坨高溫漿糊。我好像掉進了記憶的大染缸,一會兒變成小孩,一會兒變成老人,一會兒又變成了熱戀中的男女。似乎曾經搭過這台電梯的所有人的記憶都一股腦地湧入了我的腦子之中。

在電梯里的十幾秒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等公交車的時候,我面對的是整整一個嘈雜的城市。我同時在修路、開車和購物,又同時在乞討、擺攤兒和吃飯。這簡直令人崩潰。

這時公交車終於來了,裡面滿滿當當的都是人——這令我感到恐怖,因為我的記憶爆發在這短短的幾十秒間又進化了,現在我只要看一個人一眼,他人生至今為止的記憶就會全部出現在我腦袋裡。我感覺我的腦袋要爆炸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勉強找個地方站穩,頭部的眩暈讓我直欲暈厥,我求救般地閉上眼睛,太好了,這下子不再有新的記憶出現了,但是那些擁堵著擠進來的、我從來沒做過的事依然肆虐,把我的意識捏扁扯圓,讓我覺得我變成了一個精神分裂的瘋子。

下車的時候我終於把這些記憶都「收服」了,我把他們分門別類,一個一個排號,然後我發現了規律:只要我看了某樣東西,包括人,和這樣東西有關的某個人的記憶就會隨機出現在我的腦子裡。電梯按鈕、下行樓梯和對門鄰居家的房門就是證明,因為它們我才會分別有五歲、三十歲和六十歲的「自己」的記憶。

如今一想,昨晚的痛經也是,並不是我真的痛經,只是因為我看了和痛經有關的東西而引發了痛經的記憶。至於和痛經有關的東西,我想是公交車裡貼了治療痛經的廣告吧。

這時我忽然打了個寒顫,既然這些由觀看引發的記憶都是別人的,那麼我最早蘇醒的那些記憶,是不是也有可能是別人的?我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已經延誤了上班的時間了,現在讓我好好工作吧。我提心掉膽地刷卡進入了園區,眼睛一閉一睜地走著。一如既往,公司沒能觸發更多的記憶,我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大步往前走,沒有嘈雜的記憶一窩蜂地往你腦子裡鑽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但是下班後我還是會面對記憶瘋狂增加的情況,難道要我蒙著眼睛生活?我想了想,決定去看醫生,這次當然不是去看什麼痛經,我要去腦科,問問我這一腦子奇怪記憶的事。

然而當我真的坐在醫生的面前,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大意了,我一看見醫生,他的記憶就在我的腦子裡原樣複製了一份,包括他所有的專業知識和臨床經驗,那些東西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沒有人曾經出現過和我一樣的癥狀,沒有記載,當然也就無從治起。

我只好獃呆地向醫生道歉然後退了出去,我的腦子現在變得渾渾噩噩的,下班的路上我的記憶又比原來增加了好幾倍。我不得不閉著眼睛,摸索道路回家,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但我顧不得了,一回家我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大腦的疲勞勝過任何安眠藥。

5.

後來,我的記憶變得匪夷所思起來。不,那不是我的記憶,是平白無故在我腦子裡長出來的雜亂無序的大量信息。但我現在已經分不清了,那或許真的是我的記憶也說不定,因為我始終沒弄明白我是個什麼東西。如果我真的是個怪物的話,我想我也不會很驚訝。事實上,從最後看醫生那天起我就開始記憶錯亂。

那一天的第二天,我發現我的記憶已不再拘泥於人類了。晨起時我是結伴越過大河溪谷的野牛,在房間內四肢著地地蹦跳,不時甩甩我那並不存在的尾巴;中午我被人一腳踩碎,聽到了外骨骼爆裂的脆響,我想我是一隻不幸的昆蟲;晚上我潛入深海,用聲音看見了我的獵物們,我把他們吸入口中,然後浮到水面噴出水柱,隔著水霧看月亮原來是那麼的美麗。

第三天我不再是動物了,我擁有了植物的記憶。陽光,我渴望陽光,我脫光衣服到樓頂上暴晒,感覺全身的葉綠體都在歡愉地雀躍,儘管那些葉綠體其實並不存在;原來開花並不是一件幸福的事,那意味著凋謝,正如最璀璨的東西常與死亡相伴;但是開花又意味著播撒,意味著生命,我看著我的孩子們隨風飄揚,然後是無窮的我在生長,無窮的我復又消亡。

第四天時,我的記憶告訴我,我變成了一顆石頭還有別的什麼。我在床上抱膝而坐,一動不動,直至傍晚,一聲汽笛才將我驚醒,我該出發了,我是一列火車,我不停地奔跑,奔跑,好像心裡有一團火在燒,蒸汽從我的毛孔之中噴發出來,我熱極了,於是一頭扎進了湖水之中,湖水把火車吞噬了,現在我是一潭湖水,我把自己平鋪在地板上,骨頭髮軟,身體發涼,我想我在流動。

第五天時,我變得極大,極有容量,我俯瞰著一切。滾燙的核心在我身體內涌動翻轉,位於表面的一些低矮的窟窿會把他們噴射出去,有時在我我柔軟的表面里噴射,有時則噴到我堅硬的表面上,給在上面活動的一群群小東西帶來些許困擾,此外,還有一層厚厚的氣體包裹住我,透過它們,可以看到圍繞我運轉不歇的一些金屬塊兒,更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亮亮的白色光球。哦,今天是地球的記憶。

第六天時,我又變得極小,但是運動速度極快。平時我在到處做無序運動,但有時也會被各種奇妙的力捕獲,與其他的我組成某個低熵的東西,我想我獲得了原子的記憶吧。

不過今天有點奇怪,我忽然想起來我有事要做,因為今天我休假,我要去一趟公司。可這是為什麼呢?我不清楚。但這件事很重要,我想我還是去一趟比較好。於是我跌跌撞撞地爬起身來,從我家走到公司,但我發現我沒帶卡,於是我又回去拿卡,拿到卡我又發現以我的這張卡根本去不了我想去的地方,我傷心地哭了起來,一直哭到第七天早上,我想找個人安慰安慰我,我走向我的生產車間,我想念我的中控電腦,我想要他的笑容。

剛到達車間,我就被一股極大的衝擊震撼了。我極大又極小,我看見一切的滅亡與一切的生長。我從一個無法形容的點出生,然後爆炸,不停爆炸,直到現在也在爆炸,爆炸之中誕生了一切,就是那些會生長又會滅亡的一切。我未看到果便知道了因,未明白因便得到了果,我是一個自洽的混沌系統。

第七天時,我擁有了宇宙的記憶。我處在極度的麻木之中。

這時我的中控電腦出現了,但它沒有笑。

「啊呀,先生,您又失敗了啊。」中控電腦的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像素拼成的哭臉,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它露出這樣的表情,我原以為它只會笑的。

「失敗,什麼失敗了?」我極力喚起自己的好奇心,問出了這句話。

「您自己看吧,作為您的觀測者,我實在是失望,明明都給您加了油的。」屏幕上的哭臉消失了,隨後一閃,出現了兩個穿著制服的人。

「監測員,報告情況,33053276怎麼樣了?」

「失敗,沒有形成自我意識,無法成為真正的人工智慧。」

「是嗎,這台電腦也不行啊……算了,再來一次吧。」

什麼,他們在說什麼?來不及思考,我的一切都被歸零,所有記憶都離我遠去,我的大腦重新變得空白。然後我蘇醒在一個清晨,隨著我一起蘇醒的,還有一個疑問。

我是誰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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