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剝開我，摘下我。

03-31

新婚次日清晨，王熙鳳是被敲門聲吵醒的。敲門聲柔弱，謹小慎微，絲絲入扣。她本不可能聽見的。但她聽見了，因為她的丈夫突然翻身起來，離開卧室。

熙鳳從小就知道她的婚姻是家裡定好的。可她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她始終當這是一個笑談。她正常念書，談戀愛，分手，哭泣，找工作，家裡人也從沒說過什麼。直到差不多的時候，家人給了她地址和一個電話，漫不經心但規範有序的面試，她從賈家的普通職員開始干起。

那個時候，沒有人不喜歡賈璉少爺。

他溫和有禮，乾淨精緻，皮膚白皙。考究的衣服搭配卻隨意，每天來辦公室的時間都不確定。第一天做她的秘書，熙鳳在焦急和緊張中度日如年。賈璉走進來，抬起頭，看著她。

哪兒來的這麼標緻的姑娘。

熙鳳發現，無論他何時才關心企業的事情，都能在十幾分鐘內迅速做出決定，全公司上下似乎只有她會遲疑。秦可卿是當時她的頂頭上司，她抱了抱一臉茫然蒼白的熙鳳，說，賈璉少爺說得都是對的，你過段時間就明白了。

何止。過段時間，熙鳳才知道，那就是她要嫁的人。

熙鳳不想反抗這些，如果她自己也覺得合情合理呢？自由的，獨立的東西她也都體驗過了，她沒覺得和現在比，又有什麼更好的。

婚禮上，她是一個純白天真的女孩，哭得幸福美滿。

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花枝招展，令她略微不適的年輕人。賈璉笑了，拉住了少年的手。熙鳳，有件事情我昨天看你興緻那麼好，就不便講。

介紹一下，他叫賈瑞。別愣著了，叫嫂子。

我和你坦白，光明正大的。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之後的日子，我不干涉你，你不干涉我，我也會對你盡心。我想這樣對大家都好。

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意思。

啊？熙鳳披上外套，頭髮亂亂的，坐在沙發上。我不明白。

沒什麼不明白的，你難道還要我現場給你展示一下嗎？

說完，賈瑞突然就跪了下來。熙鳳殘存的最後一點理性，使她從門口鞋柜上拿了公司辦公室的鑰匙，然後衝出家門。

她和賈璉就這樣甜蜜美滿的過了幾年。她熟悉賈璉的日常起居，也理解賈璉令人費解的作息。賈璉經常會說，開玩笑的口氣，你去找倆小白臉啊，你這樣我很不好意思。

她的眼睛裡閃過憤怒的光，死死盯著賈璉。你得給我一個孩子。

賈璉頭也沒抬，我做不到。

你家裡人會怎麼看我。

熙鳳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也沒意義。老頭子早就閑雲野鶴不管事了，現在是賈璉和秦可卿打理上下。這是熙鳳自己給自己編出來的豪門知音瓊瑤故事罷了，實際上，每日家裡人的話題，除了賈寶玉又闖了什麼禍外，就只有關競爭對手，東南的甄家。

你有空和可卿把甄家的問題搞清楚了，點到即止。你最近的那個助理叫什麼？哦，平兒。挺好的，周全又機靈。

熙鳳記在心裡。可卿的確約她晚上出來談事情了，還有李紈。她已經吩咐了平兒也要來。可卿約談事情，那一定是在清吧了。可卿這個女人熙鳳喜歡得很，但卻從來沒有看懂過。

果然，今晚不是一個簡單的局。可卿和李紈兩個平時在辦公室里和顏悅色，淺笑嫣然的女人，壞起來簡直令人觸目驚心。熙鳳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短暫震驚後，也立刻投入到她們毒如蛇蠍的討論中，唯有平兒瞪著大眼睛，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悶頭喝酒，醉眼迷離。

李紈最後還是有點怕。差不多就這樣吧，可卿說。別怕，我們遲早都會遭報應的。平兒喝多了，你記得把她安排好送回去。

熙鳳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她解鎖屏幕，給賈瑞發了消息。開車過來送我們回去。

賈瑞明顯也喝了，迷迷糊糊，但神志還算清醒。熙鳳把平兒送上車座，突然有點擔憂。可寒風刺骨，她也沒穿多少，還是甩手立刻關上了車門。

賈瑞很奇怪，嫂子你呢？沒事，我自己走。

我只要一次性愛，沒想要一次車禍。老天你不要和我開玩笑，熙鳳想。她跌跌撞撞打了一輛計程車回家，家裡果然空無一人。她立刻就睡著了。

醒來，手機里傳來觸目驚心的喜訊。她迅速和可卿通了話，勝利就在她們睡夢中悄然優雅地進行了。熙鳳興奮地手抖，手機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她突然發覺，手機是被人拍落的。賈璉站在她床前，憤恨，麻木，死灰一般，宛若在瞻仰她的遺體。我們贏了，甄家全進去了，至少要死一半。

我知道。

你不開心嗎？

昨晚，你他媽把平兒送到賈瑞床上去了？

熙鳳懂了，一夜之間，她贏得了雙重的勝利。是的，怎麼了？

她知道自己口氣里是充滿驕傲的，就像她最喜歡的裙子，黑色朝外，內襯血紅。

賈璉和老頭子打了報告，到南方去開分公司。從此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王熙鳳。

熙鳳很久沒有聽到過賈璉喊她的全名了。可這又怎麼樣呢？

她開始學會找小白臉，開始學會給自己買東西。她逐漸意識到，奢侈品根本不是男人的范特西，而是女人自己的精神領地。

可卿和李紈並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們只知道平兒辭職了，賈瑞去了美國。李紈假笑著問，賈璉少爺整天不回家，你就不怕他背叛你啊？

他？熙鳳連忙抹去自己聲音里的輕蔑。他不會的。別問我為什麼，我就是知道。

因為，賈璉啊，你是個不錯的人，雖然你卑鄙無恥，但你是個不錯的人。

可卿自殺那天熙鳳預感到什麼了。前一天，她面試時收了一個不會化妝，但掩不住天生麗質的姑娘叫探春做助理。她情不自禁捧著探春的臉，脫口而出：

哪兒來的這麼標緻的姑娘。

然後，她還意外在公司樓下，遇見了一個來自孤兒院，又輟學在街上流浪的小姑娘。問了一下，她叫自己巧姐兒，家裡姓甄。熙鳳知道這就是了，把她帶到家裡，她總算有了一個女兒。女兒就很好，她最不喜歡兒子了。

可她知道這份溫暖不會留存太久；可卿都死了，她還能再安生幾天呢？

葬禮上她什麼都看見了，她知道她就要遇見什麼了，她也知道賈璉一定但也僅僅不會在愛情這件事情上背叛他。

她給賈璉寫了一封信，把剛收的巧姐託付了過去。

她說，我對你沒有什麼期望了，我知道你本來也就沒有問老爺子要過一分錢；巧姐不算太小了，你撫養她沒有什麼困難，你帶著她，她是我的女兒，你記著，她是我的女兒。帶著她生活，好好生活，在南方過一輩子，再也不要回南京來。

然後，她定了一個北京的賓館房間，拿到了遠程房卡，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探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辦。到我的梳妝間去，選你最喜歡的衣服，化一個最精緻的妝容。

別怕，熙鳳告訴自己。可卿說過，我們遲早都會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