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變得足夠深刻？

經濟學家熊秉元在《解釋的工具》的最後一頁，向大家推薦了一條學習經濟學的道路：

在經濟學裡，既然有二三十位得到諾貝爾獎的巨人，到底要向哪位或哪幾位巨人頂禮膜拜，然後開始向他的肩膀攀爬呢？

我的體會是，可以由任何一位巨人開始。接觸過兩三位之後會慢慢發現，自己好像是由不同的面向攀爬，但是爬的是同一座金字塔，殊途而同歸。一旦到達頂峰，都同樣有美景盡收眼底的情懷！

當然，在（人文）社會科學裡，還有社會學、政治學、法學，乃至人類學、史學等一座座不同的金字塔。攀登任何一座金字塔，相信在智識上也都有同樣的挑戰和興味。

這條道路不僅對學經濟學有用，對於在任何一個領域中做出一番成就，都很有用。

司馬賀（Herbert Simon）和卡尼曼（Daniel Kahneman）都算是拿到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心理學家。前者更是多個領域的通才。他們都可以成為大家的基點，先花苦功夫，深刻鑽研這一個人的思想。將其思想成果和思維方式都學到手之後，又可以去尋找其他巨人來攀登了。

心理學沒有諾貝爾獎，不過也有其他榮譽信號，可以讓我們識別誰是心理學領域的巨人。比如，能擔任美國心理學會主席（APA Presidents），那差不多就是世界一流的心理學家了。哲學的話，能在牛津大學的發表洛克演講（John Locke Lectures），就算是世界頂級哲學家了。計算機科學中則有圖靈獎，數學裡則有菲爾茨獎、阿貝爾獎、沃爾夫獎。非虛構類寫作則有普利策獎。還有音樂、美術、電影等領域，不一一列舉了。

在各個領域中，都存在國際頂級榮譽信號。只有最傑出的人，才能收穫這些信號，得到業內的一致好評（前者是後者的必要非充分條件）。這些人算是各個領域的巨人了。

普通人可能會認為，這些人都是當世最傑出的天才，自己這麼平庸，是不可能學會他們的思想的，更不可能擁有他們那樣的思維能力。

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每個人都至少學會了一門語言，也就是自己的母語。每一種自然語言的複雜程度都足夠高，都能表徵足夠複雜的思想。也就是說，只要你會說話，理論上，就能把另一個人的思想學到手。只是有些人學得快，有些人學得慢。

我的哲學英雄是Daniel Dennett，但大家可以任意選擇自己的巨人。就像去商場里買梯子，有形形色色的梯子可供你選擇。剛開始，大家的鑒賞水平很低，沒有能力區分梯子的特點與好壞。此時，我們先選擇商場。在優質商場中的梯子，大多應該是不錯的。

John Locke Lectures就算是哲學優質商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是經濟學優質商場，美國心理學會主席則是心理學優質商場。還有許多別的優質商場，大家可以根據自己感興趣的領域，自己想要變得深刻的領域，自行選擇。

優質商場里，其實就可以胡亂選擇了。每一個梯子都特別好。隨著我們的梯子使用經驗愈發豐富，我們的梯子鑒賞水平也就越來越高了。到時候再去商場里挑梯子，就更加得心應手了。甚至，我們還能明白什麼樣的梯子是好梯子，哪怕商場里沒有賣，我們也能為自己打造一把個性化的好梯子。

我的梯子，大致上就是Daniel Dennett+Willard Quine+Robert Sternberg+David Buss+Anthony Giddens+Gary Becker+……

思想是全人類的財富，不是某個人的專利。Gary Becker用微觀經濟學的方法分析社會學問題，人人都有權模仿他的思路。Willard Quine建議我們在思考時實行語義上溯，我們都可以選擇採納他的建議。他們沒有辦法躲在自家書房裡，偷偷摸摸地思考。實際上，這些最優秀的巨人們，也在積極地向大家傳播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把思想當作不傳之秘。我們能從Daniel Dennett在塔夫茨大學的個人網站上，免費下載到他的絕大部分作品。

讓自己變得足夠深刻，第一步就是模仿那些足夠深刻的人。不過，有些人說，自己要學會獨立思考，不想受到他人的干擾，想自己一個人把問題想清楚。

人類是一種群居的社會性動物。沒有人能100%獨立思考，我們都需要依賴他人的思想，才能存活下來。100%獨立思考的人，大多成了民科，也就是那種誤以為自己天下第一的蠢貨。他們要麼只是重複發明輪子，要麼就是認為全天下人都在嫉妒自己的才華，不承認自己驚天動地的貢獻。

我們都很享受和那些聰明人交流。不過，聰明人有兩種。第一種人格局很小，專註於自己眼前一時一地的遊戲，想在遊戲中拿到高分，顯得自己很厲害，以便讓周圍人羨慕自己。第二種人格局很大，他們會觀察世界範圍內的同行們是怎麼做的，還會看人類歷史上的同行們是怎麼做的。他們會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放在人類文明發展的大背景中理解。

同樣是聊寫作，第一種人關心的是如何增加文章的閱讀量，後者關心的是思想的傳承與發展。同樣是聊教育，第一種人關心的是如何變得更加能說會道，後者關心的是橫渠四句。同樣是聊人工智慧，第一種人關心的是如何利用這個熱點聳人聽聞，後者關心的是它對於人類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

格局的大小是連續的，兩類人群的邊界也是模糊的。我既關心如何在守望先鋒中拿到高分，也關心如何給亞里士多德所說的美德建立更加操作性的定義。和每個人一樣，我有自己的小事要去做，也共享了屬於整個人類文明的大問題要去思考。不過，大部分時間，我都記得三國時的劉備說的話：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有些人可能會想著提升自己的格局，改變初心或許是一條可行之路。有的人的初心就是獲得優越感，他們是為了顯得深刻而去追求深刻。有的人的初心就是損人利己，這些人的腦袋裡只有零和博弈的觀念，從未有過多贏的思考。有的人的初心則是解決某個難題，創造某種對大家來說都有價值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學習和成長，順便也就變得深刻了。

深刻只不過是在解題道路上前進時所留下的副產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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