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一定見過我這張臉
我記得黎叔曾經和別的記者說:余皚磊演反派很出彩,以後寫回憶錄的時候可以說『自己畢生致力於反派人物的塑造』。」他也當面跟我開過這個玩笑。我說:「叔,你作為一個有話語權的殿堂級的前輩,你這句話把我這輩子給毀了(笑)。」
文 | 姚胤米
編輯 | 楚明
我叫余皚磊,是一名演員。
好多觀眾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看我的臉就會覺得:「唉,挺面熟的。」有時在路上或在機場,我會被觀眾抓過來合影,他們的感覺是:好歹抓到一個活的(演員)。
我和朋友開玩笑,演員就跟景點一樣,只不過有名的演員可能是天安門城樓,我們這種就是安徽馬鞍山的采石磯。
來北京前,我也想過,以自己這個形象條件做演員不一定特別順。但我和家裡人說,這個世界是豐富的,高矮胖瘦啥都有,影視劇總是需要一些(長得)不那麼好看的,對吧?所以我想我應該能吃得飽,能活下去。
我第一次拍到戲是在1999年。導演叫寧瀛,後來他說想讓我演另一部電影的男一號,叫《夏日暖洋洋》。我真的是男一號。
電影《夏日暖洋洋》劇照
本來大家都認為我演了男一號後會有更多的劇本找上來,但結果並沒有。當時,我相當失落,沮喪了很久。我覺得這是命。
我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不符合主流市場唄,但專業應該還是說得過去的。
那就接著沉澱吧,我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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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來了北京後,我報考了北京電影學院的表演進修班,平時去旁聽本科班的課。上學那會兒排練小品,我經常被分到去演壞人。我演過拐賣人口的、喝多了打老婆的,各式各樣的都有,後來拍著拍著發現女同學找我排情感戲比較多,說是看著我的眼睛,特別快就入戲了。
我畢業後沒簽到公司,當時進修班裡紅了的有姜宏波,人家拍完《鬼子來了》就紅了,本科班的有海清、黃海波。沒戲拍,我就去演群眾,到北影廠往門口一站,旁邊那些找群眾演員的大哥就問:「去不去?走!」
一邊演群眾,我一邊還在學校幫系裡招生。有一次一個電影導演來挑演員,拿著DV拍了好多人的資料,也讓我拍了一段。之後他跟我聯繫,說叫我演流氓,要打男一號,有兩場戲。那算是我真正演上了有角色的戲。
之後幾年,我就在北京死磕。我覺得自己只能這麼活。這是我當年做過的最大的選擇,如果就這麼回去,首先對當年痛苦決定支持我的父母是傷害;第二,放棄了就是否定十幾年前的我,對從前那個我沒有交代。
在《投名狀》中當「群演」的余皚磊
懵懵懂懂時,我就喜歡看電影。那時沒錢,看露天電影,或逃票進電影院,拿著過期票捏著日期往裡擠。進了電影院怕被逮,有人拿著手電筒一晃,我就躲到廁所。後來有了錄像廳,香港電影居多,《英雄本色》,周星弛的《鹿鼎記》、《逃學威龍》啦,還補了《加里森敢死隊》《神探亨特》等,我記得看完《教父》,我整個人都「炸」了。
一開始我不清晰自己是想當演員,只是覺得電影好神奇。學演員抽煙的姿勢,發哥在嘴裡叼著牙籤的動作。當時還買假墨鏡,我還說戴多了眼睛都瞎了。那時物資比較貧乏,有時戴的是勞保墨鏡甚至是電工墨鏡,特別黑,但是帥啊。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只是單純地喜歡電影。中學畢業後,我去讀了計算機,沒敢想過學表演。我一個小地方的人,電影離我太遠了。是,人是要有理想,但理想和妄想是有區別的。我是一顆螺絲釘啊,社會需要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怎麼能好高騖遠呢?
後來我母親一個朋友,是話劇團的導演,說你這孩子普通話好,要不然試試一個角色?到了話劇團,我迅速地過了怵場的階段,很快就開始思索我要怎麼才能演得更準確。
老演員們帶著我、教著我,都說我有靈性,鼓勵我去學表演。我就想,那來北京試試吧。
2
很長時間沒戲,我從沒聯繫過任何同學。不知道這叫自尊還是自卑吧,我覺得人家混得好,你去幹啥?去求人家嗎?如果他真的想幫你,自然就幫你了,他不想幫你,那隻能證明我確實不行,你去求他,還弄得人家很難做,還得想怎麼拒絕你。而且我認為你身處不同的位置,眼界和圈子是完全不一樣的,沒必要生往人家那個圈子去擠。
那會兒,我自己接一些角色,慢慢在圈子裡培養自己的口碑。
我被觀眾熟悉起來應該是從《白日焰火》開始。我在裡面扮演刑警小王。當年拿到劇本的時候,公司還勸我別接,說沒錢,而且小王的角色就是一個功能性人物,完成一個事件穿插後就被殺掉,角色沒意思。
電影《白日焰火》劇照
角色沒意思不怕,故事我喜歡,我自己就接了。這個戲上映之後,一些觀眾說我的警察演得不像,但是真正的警察看了說:「嘿,太像了,這孫子是咱系統的。」對我來說,能遠遠地找到一些知音,就夠了。
我這麼演,是仔細觀察過刑警的真正狀態。2000年我拍一個戲,演反一號,那個戲裡面有很多真正的警察。我和他們一起出現場,發現刑警不是和顏悅色的,尤其面對那些所謂的黑道上的大哥,警察比他們「大哥」多了,身上都帶著重重的殺氣。因為他們面對的都是最兇惡的歹徒,得比他「壞」才能治他,惡人自有惡人磨嘛。
我和張黎導演合作過《少帥》,當時他說我行,對我挺認可的。我記得黎叔曾經和別的記者說:余皚磊演反派很出彩,以後寫回憶錄的時候可以說『自己畢生致力於反派人物的塑造』。」他也當面跟我開過這個玩笑。我說:「叔,你作為一個有話語權的殿堂級的前輩,你這句話把我這輩子給毀了(笑)。」
電視劇《少帥》劇照
我其實一點都不抗拒反派,我是抗拒重複。我不想只演反派角色。
特別是現在一些編劇寫反派人物會傾向於寫成功能性人物。因為寫這樣的角色省心啊,有些不成熟的劇本必須要有大量這樣的角色來充實,才能肆無忌憚地去胡推劇情。正派角色有行動的時候,反派人物作出一些阻撓,一旦情節推進不下去了,再寫一個。這些角色相對來說,性格、行動都比較單一,台詞就那麼幾句話:我就不信如何如何。那劇本看著,你都想笑。
我就是一茬一茬的(來這種角色),拍《半路夫妻》演孫紅雷的獄友,一個弔兒郎當的角色,接下來找過來就全是弔兒郎當的。拍了《白日焰火》,找過來的一水兒全是警察。幾年前拍完《武媚娘》,又是各種古裝戲裡藏奸耍滑的角色,拍完《少帥》後全都是老謀深算的。後來我也挺苦惱的,突然也想明白了,不該苦惱,應該高興,因為導演一想這個角色馬上就想到我了,說明我塑造得挺成功,這也挺好,反正(不想拍的)不接就完了唄。
3
去年的電影《英雄本色》,導演丁晟找我演反一號,當時我還懵了一下,挺激動的。但也有點說不好,我不是怕失敗,只是覺得經典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別去碰它,我擔心自己演的時候會有一點束手束腳。導演說,哎呀,你別怕,經典就是因為我們都愛這個電影,不用怕失敗,失敗就失敗吧,總得玩一把,這是個機會。我說也行,好,趕緊齣劇本吧。
電影《英雄本色》劇照
我一直覺得一個角色太突出不是好事。甚至說你是男一,太突出都不是好事。因為一個角色太突出,或者這個演員的個人魅力太清晰,都會弱化故事。觀眾只能感受這個人而忽略故事和情節,不能夠完全地代入到這個電影營造的夢境裡邊。
可能別的演員第一選擇還是把自己演得很光彩奪目。而我是在順著別人,尤其碰到年輕演員,我更應該保著、托著他們演。假如說我去串一個戲,男一號或者女一號是很年輕的演員,我上來「喀」給他滅了,到時候媒體說我,牛逼,老戲骨,我感覺這沒啥意思(笑)。
你可以說我是甘當綠葉。綠葉有什麼不好的?我記得在另一個採訪里說過,那些漂亮的男孩女孩,我也喜歡看。人家長得好看,我心裡很清楚,為什麼不承認人家帥啊。我不僅嘴上說,心裡也承認,看著真挺舒服的。
電影《老炮兒》中,余皚磊出場。
去年《演員的誕生》火了,我公司的同事也勸我去,我說我肯定不會去的。雖然大家都特別捧那個節目,但我覺得它是個笑話。我覺得如果真想討論演技,就別斷章取義地把生老病死這些大劇情凝聚在10到15分鐘。那不是演戲,那是灑狗血,哪有過程啊,對嗎?我會哭會笑,就是會演戲嗎?這不是胡說八道么。其實真正難演的是淡定的、特別淡漠的人生狀態。我覺得秀的成分非常大。其實演技沒啥可得意的。演技是啥?演戲的技術。這跟你擀餃子皮一分鐘能擀一百多個一樣,就是個技術技巧,沒什麼可得意的。
另外說到這件事引發社會熱議,我只能說資方你們清醒一點吧,是不是?觀眾開始發聲了,演技果然是重要的。那你們是不是應該製作一些不光追求外在也談談內在(的作品)?在看重演技的情況下,我們能不能精雕細琢一個故事?別動不動就是現在網上那些上熱搜的,哪個戲多雷多傻白甜,這事就挺沒勁的。
大家都關注演技和品質了,肯定是個好事。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我覺得是過度消費演員了。我看了小陶虹老師的一個採訪,她說:「好的東西原來只有上了綜藝才被關注啊。」我覺得說的挺棒的。我們原來高山仰止的表演大家們,是不能被消費的,一旦被過度消費,被拽上綜藝,氣場給破了,也沒有神秘感了,他還演啥?
標籤是很可怕的,「有演技」的標籤和「沒演技」的標籤同樣可怕。有演技代表不能失敗了,不能失敗就代表不能嘗試新的可能性了。老子就試了,敗就敗了,我就沒演好怎麼了?
演技本身就是個技術,沒啥可牛逼的。技術不行就練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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