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俄羅斯聯邦人怎麼看普京？——我對一位俄羅斯女博士的訪談

妮娜本科在俄羅斯就讀，去年來到美國我們實驗室開始了博士生涯。妮娜是我們實驗室唯一一個已婚的博士，老公在我們學校物理系讀博士，兩口子都是俄羅斯人。妮娜出生於蘇聯解體之後，是第一代真·俄羅斯聯邦人。她怎麼看待普京，看待俄羅斯的呢？在俄羅斯大選來臨之際，我跟她聊了一些俄羅斯政治的話題。當然我不懂俄語，英文對話應該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妮娜討論俄羅斯政治問題的深度。以下記錄了她個人對俄羅斯政治的一些觀點。

我：「俄羅斯大選就要來了，你去投票嗎？」

妮娜：「不能mail-in（郵寄選票），所以就投不了。再說，反正你也知道誰會贏嘛。」

我：「你覺得俄羅斯大選不公正嗎？還是確實有大部分人支持普京？」

妮娜：「支持他的人肯定是有很多的，其他也沒有什麼非常大的競爭對手。普京畢竟是個很穩定的選項。當初蘇聯解體之後的一段時間，很多老年人都有過數月拿不到養老金饑寒交迫的經歷，盧布又大規模貶值（她講的是1998年俄羅斯金融危機）。普京上台之後，首先就按月足額解決了老年人養老金問題，因為他們的生活不是企業找工作解決得了的。選一個新總統上台，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很多人擔心發生變動，尤其是中老年人。「

「但是你也不能得到一個普京確切的投票支持數據，俄羅斯大選作弊方式實在太多了。你能找到很多這方面的視頻。比如會有人在投票結束的時候突然衝進來扔一大把選票進去，還有一些地方投票站出現過唱票結束所有得票總和是140%的情況。真正是否有過半的人支持普京很難說。雖然特朗普在美國有各種各樣的爭議，美國政治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畢竟人們不會在投票前就知道結果對吧？」

我：「那你身邊的人，或者你感受到的輿論呢？」

妮娜：「這個肯定不準確。我身邊的年輕人多，網上也是。中老年人投普京的偏多，但他們上網比例少。」

我：「但是你覺得年輕人並不是大部分支持普京的？」

妮娜：「對，我感受到的輿論是大部分年輕人都不支持普京。」

我：「所以如果你在俄羅斯國內的話，投票也沒有用，你會去投票嗎？」

妮娜：「那還是得去。不去投票的話他們作弊更容易。不過我肯定會投給納瓦爾尼，但是他有法律問題，在緩刑期，不能參選。如果他能參選，我會投給他。」

我：「你覺得他可靠嗎？」

妮娜：「任何一個新人上颱風險肯定比普京高，所以說普京代表穩定。納瓦爾尼是靠揭發俄羅斯政府高官腐敗問題出名的。整個政府就是一個腐敗集團，雖然大家心裡都知道這一點，但是當納瓦爾尼把他們有多少別墅、到底拿了多少錢這個數字擺在你面前的時候，你才會有更真切的認識。最搞笑的案例是一個政府高官（我沒聽清這個人叫什麼）的太太喜歡養柯基犬，她天天帶著狗坐私人飛機到全國各地參加寵物展，你能想像這要花多少錢嗎？普京和他周圍的官員是一個貪腐利益共同體，納瓦爾尼上台起碼會換一批新人。」

我：「俄羅斯政府內部的挑戰者呢？比如俄共呢？」

妮娜：「我從沒認識過支持俄共的人。應該都是老年人支持吧。這批人越來越老，俄共的市場越來越小。沒有挑戰者是一個悲哀的問題。你看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天天吵，其實還是有很多好處的。不過要說挑戰者，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是，普京中間有4年當總理，梅德韋傑夫當總統。後來普京再次上台，就把梅德韋傑夫通過的一些法律法規都取消了。所以他們倆之間其實也很有趣。」

我：「你有沒有考慮過，普京如果明天突然死了怎麼辦？」

妮娜：「沒人知道怎麼辦，一個人取代政府的結果就是這樣。最簡單的答案是梅德韋傑夫當總統。但是他當總統的意義和普京就差多了。原先我們地方的長官是地方選舉的，但是後來普京改成了由普京提名，地方議會投票。所以所有的地方官員在辦事的時候都會揣摩普京的想法，大事小事都會先考慮普京會不會支持。各級政府按照普京的想法運行了二十年，沒了普京他們估計都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是他哪天覺得當總統當得無聊了，自己不想當了，能有個過渡最好。不過當總統怎麼會無聊呢？」

「其實說起來普京看起來比他同齡人要年輕得多。之前有人傳普京會往臉上打針讓自己看起來更年輕，更年輕有利於塑造強勢的形象。他確實看起來不像65歲。」

我：「你懷念蘇聯嗎？或者，你覺得俄羅斯人普遍懷念蘇聯嗎？」

妮娜：「懷念的人肯定有，但是絕大多數人應該都不會懷念。雖然現在俄羅斯經濟很糟糕，但是沒人想回到超市裡貨架上都是空的，買個麵包還要排一天隊的生活。」

我：「你不懷念蘇聯時期的強權，和美國競爭的自豪感嗎？」

妮娜：「懷念也並沒有什麼用。當初克里米亞事件剛剛發生的時候，我身邊絕大多數的人都支持普京。但是隨後就來了經濟危機。經濟危機剛開始還有很多人覺得值得，但是現在經濟危機這麼多年依然在那裡，人們的生活水平其實降了非常多，我就認識不少原來在克里米亞問題上支持普京的人後來覺得後悔了。自身的經濟問題還是核心問題」

我：「你認不認為現在的俄羅斯經濟過度依靠石油是個問題？」

妮娜：「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問題。普京上台之後經濟好轉也是因為國際油價上漲，他也因此得到很多人的支持。我覺得普京也知道這是個問題。但是他現在處在腐敗集團的中心，跟一些寡頭形成聯盟。這就是普京帶領我們走的方向，沒辦法。美國技術這麼先進，有先天的優勢，生活水平也因此比俄羅斯高很多，也很穩定。」

我：「原來蘇聯的技術也很先進啊。」

妮娜：「確實，不過那也是很多年以前了，後期也靠石油了。不過單從這個問題上講蘇聯時期是好一點，我們很多製造業工廠在解體之後都被變賣了。國家權力短時間有一定真空，每個人都非常恐慌，只能最大化個人利益，沒人考慮整個社會。如果蘇聯不解體我們的製造業肯定會比現在強。」

我：「你認為你放在美國政治體系里，立場更偏左還是偏右？」

妮娜：「其實我真不知道，尤其如果你讓我從特朗普和希拉里之間選。我其實關注美國政治也不是太多，大概算中間吧。」

我：「你覺得美國和俄羅斯社會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妮娜：「美國整體更積極向上，特別是年輕人。俄羅斯年輕人整個社會都很陰沉，尤其是現在的經濟危機，對年輕人未來找工作啊什麼的影響都很大，所以年輕人整體很消極。雖然你看電視上美國人天天抱怨這個抱怨那個，但是我能體會得到他們比俄羅斯人積極得多。還是這樣的社會感覺比較好，比較有希望。」

註：為了保障本文的順利發表，對話中刪去了大量的關於中國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