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獸》：看不清內蒙和鄂爾多斯，你便看不懂這場時代悲劇

設影網：對於很多人而言，《老獸》或許更像是一部現代家庭關係的反思教育影片。

影片主角老楊，曾經是當地財富激蕩時代的乍富階層，如今已破產多年，閑賦在家，與兒女關係緊張，對長期卧床的老伴也漸失耐心。一日，舊時好友盧布森帶著自己的駱駝進城看獸醫，拜託老楊暫時代為看管，老楊卻將其變賣。後為彌補過失偷偷挪用老伴的手術費，敗露後被盛怒的子女綁架，老楊怒其不念養育之恩，毅然把不孝子告上法庭。

但是影片所有蒙古演員的方言，以及道路上頻繁出現的「蒙K」車牌，荒無人煙的工地與爛尾樓，都向人們昭示了，這其實更是一個時代的描摹刻畫。

內蒙古面積雖廣，但是由於特殊的草原地形，絕大多數地區都人煙稀少。人口相對較為聚集，經濟也相較比較發達的地區，正是和山西、陝西、寧夏接壤的河套周邊地區。由於有黃河流經，這裡成為了整個內蒙地區最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呼和浩特、鄂爾多斯、包頭等內蒙最重要的幾座城市，毗鄰而居。

有影評媒體對於該片色調的形容是「粗糲的調度」，我對於「粗糲」一詞的使用是非常贊同的。事實上，貫穿影片始終的，一直都是讓人覺得頗為晦澀的冷色調，很少有讓人能夠感到溫暖的地方。

電影開篇，就是主角老獸（老楊，以下均以此稱呼）和一群賭友在一起打牌的場景。在這一場景中，導演率先就通過賭友們的調侃，向我們交代了老楊的背景，他曾經是個老闆，但是現在已經破產多年。

同桌的牌友在拿欠債和討債的事情開著玩笑，有意無意間折射出鄂爾多斯地區曾因為經濟危機到來，民間借貸崩盤，最終導致的大量債務無從追討的時代背景。隔壁一桌的賭局上，同樣正在上演著一出討債場面。老楊像是想到了什麼，無心繼續再戰，匆匆離開了賭局。

老獸到一家地方銀行的ATM機上查看銀行卡餘額，但是無論如何查看，餘額始終都停留在令人失望的數字。在這期間，門外的一名年輕人不停催著老獸快一點，兩人還發生了一些口角。

沒有錢到賬，老獸撥了一通電話出去，很明顯是打給欠債人的。但是對方還沒等老獸罵上第二句，就已經掛斷了電話。無可奈何的老獸，揣手機的時候兜里掉出一張麻將牌的「白板」。

老獸本想將之扔進垃圾桶，但是失手未能投進。老獸低頭重撿起這張麻將牌，鏡頭給了他手部一個特寫，他將這張麻將牌塞進了ATM機自動門夾縫處。而此時門裡的，正是剛在和他發生口角，正在ATM機上操作年輕人。

這個微小的動作，一方面展現了老獸的「壞」，另一面也體現了老獸的「機智」和「頑劣」。

回去的路上，老獸偶遇了自己的老朋友盧布森。他的駱駝病了，帶它進城看獸醫，但是獸醫卻也不知哪裡去了。老獸替朋友抱怨了一句，現在的人都不幹正經事。

按照鄂爾多斯官方百科中的說法，鄂爾多斯經濟增速連續15年全內蒙古第一，人均GDP已超過香港。但是這個超高的人均GDP，卻不是因為鄂爾多斯的經濟體量如何巨大，而是鄂爾多斯相比同等體量經濟的城市，人口少得驚人，只有一百多萬。如此但凡涉及任何人均數據，自然都會格外搶眼。

酒局上兩位老友互訴衷腸，但是人到了這個年紀，能夠互訴的，基本上都是些煩心事。這期間老獸的老婆打給過他一次電話，但是他並沒有接聽。而是對老朋友淡淡說了一句，是家裡的癱老婆。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伏筆，也是本片最核心的一大戲劇矛盾的根源。

畫面一轉，是老獸帶著老朋友到一處已經荒廢的工地上小便。這一場景中，兩個人的背景和背影，在河流對岸寂寥的新城，以及他們所處的爛尾工程中，顯得格外突出。

這畫面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鄂爾多斯紀錄寫實場景，鄂爾多斯曾經憑藉著出色的礦產資源，迅速崛起，地方政府也稅收中獲得了大量的財政收入。這些錢對於這座地廣人稀的小城而言，顯然多得令人無所適從。

於是當地政府開始了著名了造城運動，在沒有充足人口流入的前提下，康巴什新區拔地而起。大量充滿了現代感的新建築迅速建成，但是街道上的人口卻是空空如也。這也是後來經西方媒體報道後，「鬼城鄂爾多斯」一詞的根源所在。這是座充滿魔幻色彩的新城，令人感到世事荒謬而光怪陸離。

在這個無比具有符號性的場景中，老獸說了一句話，曾經我也往這裡投過錢。

酒局之後，老獸帶盧布森來到了一家按摩店。根據老獸與前台的對話，非常清楚地展現出老獸是這家店常客的屬性。

而盧布森這邊，顯然是第一次到這種場所來，表現得有些無所適中。在前台詢問盧布森的工作時，老獸通過一個玩笑遮了過去。

按摩之後，就是兩人各自躺在燈光格外霓虹的按摩床上休息的場景。其中盧布森睡得很沉，呼嚕聲也打得很響。而旁邊的老獸顯然有心事，輾轉反側睡不著。

老獸似乎在房間中聽到什麼異響，後來發現是按摩房的一面泡沫牆壁之後，有一隻被困住的鳥在叫。

老獸撕開了牆紙和並不太結實的牆板，將這隻被困的鳥取出來並打開窗戶放生。

「放生」這一方式，這是本片中第一次出現，下面還會有。對於行將就木的老獸而言，一來他和其他所有老年人一樣喜歡小孩子，二來他粗狂不羈的外表下又時長展露出善良與惻隱之心。

所以才會有人評價說，他或許是家人眼中的混蛋，但卻是外人眼中的英雄。

前面老獸已經答應盧布森會幫他解決病駱駝的事情。那麼老獸最終是怎麼解決的呢？他將駱駝拉到了一處牛肉屠宰販賣店，通過遊說駱駝肉可以摻入牛肉中販賣，賺錢更多的方式，將老朋友的駱駝處理掉了。

而賣駱駝的錢呢？老獸買了一件紅色的女式大衣，帶給了或許是他目前在這個城市裡唯一的精神慰藉——外地人莉莉。也就是老獸兒女眼中，老獸之所以是個老混蛋的最重要原因——母親常年癱瘓在床，父親卻天天和個外地小姐鬼混在一起。

大家要特別注意一點，就是縱觀整部影片，老獸買給莉莉的這件鮮紅色大衣，是最顯眼的一件暖色調事物。甚至於，當身著鮮紅色大衣年輕貌美的莉莉，和身著暗黑色服裝垂垂老矣的老獸同列鏡頭時，會讓你對時間有一種不真實的誤判。

在對待莉莉時，老獸展現出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他是溫柔，甚至浪漫的。他讓莉莉閉上眼，然後說要送給她另外一件禮物。然後老獸拉開了莉莉的袖口，窗外一條陽光正好射在莉莉雪白的手腕上，就像是一隻手鐲。

然後莉莉笑了，老獸也笑了。

莉莉和老獸要親熱之前，老獸希望莉莉能夠把他買給她的紅色大衣穿上讓他看看。

而莉莉打開紅色大衣，裡面由黑色內衣包裹著的年輕女人特有的性感胴體，對於本片而言，或許就是最大的意味和隱喻。

接下來就是老獸與莉莉之間的性愛畫面，這畫面極短，大概幾秒鐘之後，老獸就匆匆結束了戰鬥。莉莉在穿上褲子的同時，老獸說了一句，我太累了。

莉莉和老獸說了一件事，自己的一個朋友在老家開了一家網店，經營還算是不錯，希望她可以回去一起做。她徵詢老獸的意見。

老獸先是一愣，繼而只吐出了幾個字——你看吧。這裡，可以看做是老獸的第二次「放生」。

老獸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輛半新不舊的電動車。通過這輛電動車的視角，我們得以看到了大量鄂爾多斯城區破敗不堪的爛尾工程。

在老獸與老友喝酒按摩，與莉莉脈脈溫情的同時，是老獸的癱老婆再次病重入院，需要三萬塊的手術費。幾個子女們幾經爭執與協商，最終確認了各自的出資部分，湊夠了這三萬的手術費。

但是老獸卻從中偷走了一萬塊，並且花掉了其中的六千五，給老朋友盧布森買了一頭奶牛。在交給盧布森的時候，對方很感動，表示奶牛比駱駝掙錢多，因為現在城裡人都愛喝牛奶。

這裡再次交代了一個重要信息，老獸對盧布森說，當年我兒子結婚彩禮不夠的時候，是你賣了兩匹馬給我才湊夠的。這一劇情設定，再次深化了老獸「仗義」、「夠朋友」的人設。

但是在女子們看來，老獸的行為已經是忍無可忍，之前的吃喝嫖賭，不顧家裡也就罷了，現在甚至開始偷母親的救命手術錢了。

他們綁了老獸，逼迫他在一份提前擬好的家庭協議上按手印，並且從老獸身上掏走了買奶牛剩下的三千五百塊錢。

老獸全程都在罵罵咧咧，但對於老朋友盧布森的事情，卻隻字未提。這種隻字未提，一直持續到了本片結束。

氣頭上上的老獸，將兒子們對自己的「綁架」行為告上了法庭。

法庭上這段，其實是非常精彩的部分，老獸說的更多是自己曾經幫過這個家多少，但是子女們強調的是現在的老獸對於家庭的傷害有多大。

其中很重要的一句是，老獸對對面的兒子說：我照顧你媽六七年了，你們哪去了？

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老獸對法院工作人員表示不接受調解，最好「判他們幾年才好」。

但是等到火消掉的時候，老獸又跑到法院想要撤訴。但是很顯然，法院不是鬧著玩的地方，表示這件事已經移交公訴，無法撤訴。

老獸想大鬧法院，但是很輕鬆就被保安帶離了這裡。

老獸攔了一輛車，從鄂爾多斯前往榆林的，大概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路。

老獸在榆林見到了自己的小女兒，劇中交代小女兒是曾經老獸最疼愛的一個子女。老獸想向小女兒借六千五百塊錢，但是由於老獸之前和家庭的矛盾，導致女兒和女婿也很為難。

最後，女兒只給了老獸幾包煙，五百塊錢。

老獸坐上了返程的汽車，並且一不小心還坐過了站。售票員不讓老獸下車，憤怒的老獸打開了車窗，從車窗跳了出來。隨後，是售票員把老獸遺忘在車上的塑料袋扔了出來，正好仍在了橋下的河流邊上。

老獸本想通過一根木杆把塑料袋勾回來，但很顯然木杆相比河流還是太短了。最後老獸一咬牙，還是選擇了趟水過去取。

袋子中是小女兒給的幾包煙，和五百塊錢。回家路上，老獸被兩個年輕的房產銷售員糾纏不休，老獸罵了他們，並且推搡了對方。最終的結果就是，老獸被兩個年輕人一頓打。

但是從始至終，老獸嘴上就沒說過一句軟話。老獸作為曾經的社會人，其性格特徵再次被深化。

最後老獸老婆手術費空缺的六千五百塊錢，子女們還是重新湊齊，並且做了手術。但是手術結果顯然不理想，準確說是更為糟糕。

影片的結局無疑是個悲劇，在昏暗的燈光下，老獸餵了老婆和自己一些葯，兩人各自躺在床上，影片也至此劇終。

直到最後，老獸一面表達了自己對妻子的感情，一面表示子女們已經長大成人，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也不想再給他們增加負擔。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把這當作老獸的第三次「放生」。只不過這一次，他是通過結束自己和老婆的生命，「放生」了自己的子女。但又或許對於他自己而言，何嘗又不是一种放生。

在整部影片中，有一個山林中「塑料人」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塑料隨風飄動，既沒有固定的方向，也沒有固定的形狀，似乎暗合了本片的主題——時代和命運原本就無常，沒有人能夠真正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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