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登讀書會美文：她相貌平平，他一生深情，卻成就了最好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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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緒30年（1904），廣西南寧鎮台府里，闔府人都在等待一個孩子的降生。新夫人掙扎許久，終於母子平安，一個女嬰出世了。家人前去報喜，孩子的父親，鎮台大人卻把臉一沉：要女兒何用，不如送人。

生產不久的夫人，聞言掙扎著找了把菜刀，堅決地說：「你要把她送人，就先拿刀殺了我吧！」鎮台大人只得悻悻作罷。夫人緊緊抱著逃過一劫的女兒，那時，小小的嬰孩和她慈愛的母親，都不知道，幾十年後，她將在歷史中大放異彩。

對於這個女孩，有人這麼總結：中國相對公正的婚姻法是她提出來的。有一個冠絕古今的男人深情地愛著她。

可惜，國人大多隻知後者，且對此頗為不解。他，也的確當得起冠古絕今！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內可日理萬機，外能縱橫寰宇。對敵殺伐果決，對友春風化雨，文質彬彬。關鍵呢，還長得那麼帥。一代又一代少女，掀開歷史書看到他戎裝照的一瞬間，都忍不住感嘆，好帥啊，然後，開始一場始於顏值，終於人格的淪陷。相信你已經猜出來了，他就是周恩來，而她正是鄧穎超。

看到他們的合影，都要感嘆一句：他這麼帥，怎麼就看上了相貌如此普通的她？甚至有人質疑他們的婚姻徒有其表。

可當他們書信集出版後，所有人都乖乖閉嘴。因為一翻開他們的信，狗糧就往嘴裡胡亂地塞。

你能想像印象中家國天下的總理，溫柔地說「望你珍攝，吻你萬千。」「病中說錯了一句話，內疚無似。結婚十八載，至友兼愛妻；若雲夫婦范，愧我未能齊。」「沿途平安，堪以告慰老婆。」「我不願在你睡熟的時候，再來攪你。」？

你能相信他親昵地稱呼妻子「超」、「鳳」，自稱「翔」、「鸞」、「來」。哎，小名兒，字型大小，昵稱，花樣百出，膩歪得叫人難以想像。

我們的女主角鄧穎超呢？當然更加溫柔如水啦。「情長紙短，還吻你萬千！」「你去也，是那樣的閃擊式的迅速，你回也，又是這樣的姍姍來遲！」「現在，你一天比一天好起來，而且快出院了，我真快活！過去雖不應誇大說度日如年，但確覺得一日之冗長沉重——如果我不曾去看你。」「等你回來我一定要擁抱著你，向你低聲傾訴的。」

你想像過她稱呼丈夫「來」、「鸞」、「老伴」，自稱「小超」、「鳳」「你的穎」嗎？

這些還只是開胃菜。還有更重磅的！

1944年，周恩來赴重慶談判，前途莫測。上機前，他當眾擁抱，親吻她，驚呆一眾送行人員。他走後，她接連去信三封。「你走了三天了。我可想你得太！這回分別不比往回，並非惜別深深，而是思戀殷殷！」「你走了，似乎把我的心情和精神亦帶走了！」「深深地吻你！輕輕地吻你！」「窯內暖融融的，願你能快回來享受一些溫暖啊！」「祝福你，熱吻你！」

五十年代鄧穎超去杭州療養，周恩來去信催還，仍是不勝溫情繾綣。要知道，那時已建國數十年，兩人都已六十歲上下了。「現時已綠滿江南，此間方始發青，你如在四月中北歸，桃李海棠均將盛開。我意四月中旬是時候了。忙人想病人，次數總不及病人念忙人的多，但想念誰深切，則留待後證了。」這完全是現代版本的「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嘛。而她也不勝憐惜地向友人說，「他健康還好，只是感到疲勞，發落且加白了」。

他們的深情和有趣，不僅存在於書信里。秘書回憶，有一次周恩來在新六所辦了一夜公，天亮時走出樓門，發現地上落滿了雪。本來要回去睡覺的他，突然讓秘書給鄧穎超打個電話，說有事找她。鄧穎超急匆匆趕來，進門就問，什麼事呀。周恩來穿上他的海軍呢大衣，說，邊走邊說。兩人走了良久，鄧穎超又問，到底什麼事呀？周恩來回答，請你來踏雪。鄧穎超訝異又感動地嗔怪道，我以為你有什麼大事……周恩來卻正色說，這事兒不小啊，你是喜歡踏雪的。兩人無言依偎，在雪中行走。

1958年婦女節，因為三峽大壩選址問題，周恩來到重慶出差，賀龍等人設宴款待，還特地安排了善飲女青年作陪。輪番敬酒之下，周恩來喝得酒酣難眠。回到住所，他乘酒揮毫，一口氣寫了30餘幅條幅。「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寫完，他挑了兩張最好的，對值班秘書周家鼎說：「這兩張我給小超留著，其餘的由你去處理吧。」

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們一生無後。知乎上有人提問，男人會娶沒有生育能力的人嗎？樂觀者寥寥。何況周恩來這樣風姿卓越，位高權重者，對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一生專情，幾乎難以想像。同時代同僚大多不止一段婚史，一句性格不合就足以向天下交代。他們的愛情實在太挑戰生活經驗了，也難怪有人生疑。

可是，他們其實也有過孩子的。婚後不久，鄧穎超就懷孕了。當時，正當周恩來東征陳炯明，她也剛擔任何香凝秘書不久，工作剛剛開展。她覺得不便生孩子，所以自己買了點墮胎藥，吃了，結果疼得死去活來，身體損失嚴重。周恩來出征歸來，發現她臉色憔悴，問她怎麼回事，她據實以告。向來溫潤有禮的周恩來大發脾氣，責備她擅作主張，不該把生孩子和事業對立，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她陳懇道歉也讓他熄了怒火。

兩年後，鄧穎超再次懷孕，這次她認真養胎，注重營養，還把母親楊振德接來照應。可不久國共合作告急，周恩來轉戰上海，她留在廣州待產。1927年四月，鄧穎超住進德國教會醫院分娩，整整煎熬了三天三夜，孩子還是沒有生下來。醫生說孩子太大，要用產鉗，那時還沒有剖腹產。可產鉗夾傷了孩子的頭部，生下來，就夭折了。那是一個近10斤的男孩，有著像他父親一樣好看的眉眼。當時，「四·一二」反革命爆發，蔣介石懸賞20萬要周恩來的頭，鄧穎超在廣州也面臨搜捕。幸好醫生幫她化妝離開廣州。在去往上海的小渡船上，剛剛分娩、經歷喪子之痛的她吐得只剩黃水。等到上海聯繫上周恩來，住到醫院後，醫生說，產後流離，子宮沒有收縮好，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可是，他依然對她終生不渝，表示沒孩子就沒孩子吧。這樣的走向，開始時他們自己也沒想像過吧。未相遇時，他曾經在日記里寫下：人生何必有妻孥。她看到花轎迎親，就在心裡悲鳴「這個女子一輩子完了。」可是，在青年運動浪潮中，他們相遇了，各自竭力呼喊，攜手並肩戰鬥。緣分就是這樣出人意料。

後來，他赴法留學，她畢業任教，遠隔重洋書信往來。她後來回憶，他漸漸在信中透露情感，可她並沒有及時會意。後來他的信越寫越明白，還寄來禮物，小小的異域風情盤子，精緻的小銀人，溫柔得不像他的手筆。最後，他直白地提出了要求，非常急迫地要她明確回答，她才徹底明白，也慌了神。找母親商量，一向民主的母親建議，先別答覆，等他回國再看一看。晚年已經雞皮鶴髮的鄧穎超，一個人坐在海棠院落中，回憶至動情處說：「可我這一顆心，被恩來同志催得喲，於是就沒有聽母親的，回復了他。」倆人開始了自由戀愛。

在這之前，他其實有一段初戀，據說對象是同赴法國的張若茗，坊間流傳她美麗智慧，和鄧穎超形成鮮明對比。但你若動手查一查張的照片，就會發現，不無臆想的成分。你也會更加理解周恩來的選擇，他是不care容貌的。他愛上她的緣起，是共同的革命志向。這些辭彙，因為從小到大轟炸過太多遍，我們有著天然的逆反。但是，不得不承認，那正是所謂情投意合，是志趣的一種。只是庸常如我們，多數愛打打遊戲，難以理解。不是嗎？

閆紅說，對於靈魂格外深邃的人來說，知己是個奢侈品。於他而言就是如此。張若茗雖好，但不認同他的政治主張，他可是自幼就立志救國的。

而她是當得起他的知己的。其實，你只要稍稍了解，就會發現，無需藉助他的名頭，她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反而是他的身影實在太過高大，無意中遮蔽了她的光華。

人們都聽說過，12歲的周恩來在課堂上說「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故事。但少為人知的是，年幼的鄧穎超，也早早在習作課上寫下「望吾同胞，從此上下一心，振起精神，謀國家之進步。世事靡常，豈能一定。安知吾國異日不立於萬國之上哉！」

周恩來曾說，鄧穎超的組織能力勝於自己。在五四運動中，他就見識過了。當年，天津男校女校聯合行動，發起愛國救亡活動。他們辦報紙，做演講，周恩來任主編，鄧穎超任女屆講演隊隊長。年僅15歲的鄧穎超，常常需要站在桌子上演講，講齊心救國，講朝鮮亡國奴的慘痛，講北洋政府的腐敗無能。講者悲憤激昂，聽者聲淚俱下，激發起極大的愛國熱情。

北伐時期，國共合作如火如荼，共產黨鼓勵黨員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鄧穎超加入了。在1926年1月的國民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鄧穎超當選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與毛澤東、董必武、李大釗同列。那時，她還不滿22歲。

1938年，國共第二次合作。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形式下，中華民國成立國民參政會，鄧穎超作為中共唯一女性和毛澤東等6人一起當選國民參政員，在大會中代表中共發言。後來，包括周恩來在內的在渝中共人員返回延安受阻，還是鄧穎超以參政員身份嚇退了攔截憲兵。

在中共內部，她也先後擔任中央局秘書長、中央機要科科長、南方局委員、婦委書記，是當仁不讓的政治明星。就如有人總結的那樣，今天所有諜戰片里的人物，都是她的下屬。直到因為周恩來的工作關係，她才退出了權力中樞，全心全意做婦女工作。

可能是因為母親的影響，她很早就有獨立意識。她出身官宦，父親鄧庭忠，是光緒十二年武舉進士，授任御前侍衛。她出生時，父親是正二品的鎮台，相當於今天的軍分區司令。可是不久父親流放病死，母親楊振德只能做家庭教師、行醫，帶著年幼的她輾轉多地謀生，在那個時代拋頭露面工作，堅忍不拔。1913年，母親來到北京平民學校任教，鄧穎超插班到三年級就讀，她聰穎勤奮，成績優異，不忍母親辛勞，決定虛報兩歲，連跳兩級去考直隸第一女子師範。這一年鄧穎超十一歲，不僅成功考取直隸第一女子師範，還名列全校第三，費用全免。雖然累到口吐鮮血，可是，她卻因為努力，體會到了自己掌控命運的感覺。

她從內心裡，認可且尊重女子的能力和權利。五十年代，鄧穎超向中央倡議，培養第一批女飛行員。有些人不看好，一些男教練甚至說，行了，別浪費國家器材了。但1952年3月8日這一天，首批女飛行員順利飛過天安門，接受鄧穎超和朱德的檢閱。鄧穎超說：「這也證明，我們婦女只要打破自卑感，有信心，有勇氣，一切工作都可以做，而且能夠做得好。」

建國初，她不僅參與臨時憲法《共同綱領》的起草，還主持制定了第一部婚姻法，第一次以法律形式確立婚姻自由，保護女性婚姻中的各項權益。對於爭執激烈的離婚問題，她拍板決定，夫婦可以因為感情破裂而無條件離婚。時人深為震驚，媒體爭相報導：鄧穎超制定了「休夫法」。

當初她和周恩來結婚，黃埔軍校的朋友聽說，鬧著讓他們請客。於是他們就在太平館請了兩桌，何應欽、鄧演達、張治中、李富春、蔡暢、惲代英等國共元老紛紛出席，就連蔣介石也是因為流鼻血住院才沒到賀。人們起鬨，讓鄧穎超報告戀愛經過，鄧穎超大大方方講述了一遍，還背誦了周恩來的一首詩，惹得賓客擊節讚歎。張治中說，周夫人果然名不虛傳，和周主任一樣，天生的演講家。鄧穎超卻抱怨道，什麼周夫人，我有名字，鄧穎超。晚年，外媒把她稱為「周恩來遺孀」，她又一次表示，我是恩來的家屬，他也是我的家屬。

她不會做飯，周恩來曾對老舍夫人胡絜青說：「你和小超一樣，知識分子，不會做飯！」國宴上，他又對尼克松及其夫人說，「現在的女同志不會做家務，我比她們還會多做幾樣菜。」可見對夫人不會做飯感受之深。她的相貌和他相比也算平平，最大缺憾在牙齒，不笑時，有一股端莊優雅的氣質，可她偏偏愛笑。

但是，在他最看重的方面，無論是能力，還是精神高度，她和他始終勢均力敵。周恩來逝世後，鄧穎超先後擔任了第四、五屆全國人大副委員長、中央紀檢第二書記，十一屆三中全會增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後又當選為六屆全國政協主席。以她的能力、資歷、威望，這些頭銜來得其實有些晚了。建國不久，就有人建議鄧穎超出任中央部委部長，周恩來拒絕。毛澤東曾提議鄧穎超擔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體通過，周恩來一人駁回。鄧穎超出現在國慶天安門城門名單中，周恩來默默劃掉。

對此，她並無怨言，為了大局，為了主義，也為了愛情。而他的眾多考量里，也未必沒有讓她免遭紛爭的考慮。晚年，政治局勢險惡，他們不得不謹言慎行，連書信變得正式而官方。可周恩來彌留之際，有一次醒來，夫妻二人雙手緊握，依戀相望，他嘴唇抽動，小聲說「我肚子里還裝著很多話沒有說。」她輕輕點頭，溫柔地回答「我肚子里也裝著很多話沒有說」。至死，他們都是同一個世界的。

至於大家最為不解的相貌，婚後幾十年他對她說：「還記得當年在天津開大會嗎？你第一個登台發言，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兩隻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秘書和她整理照片，看他進來，準備離開，他叫住秘書說「看看你小超大姐，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嘛！」。外賓聊起見過最漂亮的女人，他說是自己的夫人，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

他逝後多年，她也即將告別人世時，看著西花廳一院的海棠，她坐在錄音機前留下了永恆的思念。爾後，她用他曾經用過的骨灰盒，像他一樣把骨灰撒向江河，一起翱翔山河了。

她說：「你不是喜愛海棠花嗎？解放初期你偶然看到這個海棠花盛開的院落，就愛上了海棠花，也就愛上了這個院落，選定這個院落，到這個盛開著海棠花的院落來居住。你住了整整二十六年，我比你住得還長，到現在已經是三十八年了。

你和我原不相識，姓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