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如果他活著,這個題目我是想寫也不敢寫

十八世紀歐洲傢具之父

Thomas Chippendale曾言:

世界上可以以「式」相稱的傢具類型只有三種

明式傢具、歌德式傢具和洛可可式傢具。

其中以中國的明式傢具居首位

上海博物館明清傢具展廳

上海博物館明清傢具展廳

上海博物館明清傢具展廳

直至近代,

明式仍是現代傢具設計中的重要流派

稱為中國主義(Chineseism)

上世紀四十年代

丹麥傢具大師Hans J Wegner借鑒明式傢具

推動了北歐傢具風格走向極簡主義。

至今仍風靡世界。

北歐傢具設計

談到明式傢具,

必繞不開的人就是王世襄。

王世襄(1914年5月-2009年11月)

這位俗到與三教九流為伍,沉迷於下里巴人,

雅到鑒定國寶,賞玩陽春白雪的大家

開創了中國明式傢具的研究體系。

王世襄的明式傢具十六品

1985年他著成《明式傢具珍賞》

這部明式傢具研究的「聖經」,

扉頁赫然寫著:「謹以此冊紀念陳夢家先生」。

他說:

「如果夢家天假期年,

幸逃劫難,

活到今天,

我相信,

早已寫成明代傢具的皇皇巨著,

這個題目輪不到我去寫,

就是想寫也不敢寫了……

(1911年4月—1966年9月)

陳夢家,筆名陳漫哉,浙江上虞人,生於南京。是中國現代著名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詩人。著有詩集《夢家詩集》、《不開花的春》、《鐵馬集》、《在前線》、《夢家詩存》、及其他學術研究等多種專著。是新月派享有盛名的代表詩人和重要成員。

一、「文藝青年」跳躍為「考古學家」

1911年,

陳夢家出生於一個神學家庭,

在中式傳統教育和西方宗教氛圍下,

度過了童年。

1931年畢業於中央大學法律系

1927年,

就讀於南京中央大學的法律系,

雖然取得律師執照,

卻沒當過一天律師。

他從小對中國詩歌有濃厚興趣,

以新詩為媒。

他在學校里結識大詩人聞一多和徐志摩,

並長期與他們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

其詩歌水平也隨之突飛猛進。

受兩位大詩人的影響,

他寫的詩,

兼具聲律謹嚴之韻、輕俏流麗之美,

也因此成為「新月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1931年,

陳夢家年方弱冠,

出版第一部詩集《夢家詩集》。

在眾人眼中,

陳夢家少年得志,洒脫不羈,

梁實秋說他是:

「很有才氣而不修邊幅的一個青年詩人」。

1932年,

陳夢家進入燕京大學宗教學院,

開始攻讀研究生專業。

之後很快轉攻古文字學,

只因他對中國上古神秘的宗教文化,

抱有極大的好奇心。

在古文字學和古史學方面,

他投注了所有精力。

僅1936年便發表7篇學術論文。

在燕大讀書,

陳夢家收穫的不僅是學業,

還有愛情。

1936年,

陳夢家與趙紫宸之女趙蘿蕤結婚。

一個是名士作派的不羈才子,

一個是才貌雙全的名門閨秀,

這對燕園的神仙眷侶著實羨煞旁人。

錢穆對這位曾旁聽過上古先秦史的學生印象深刻:

「其夫人乃燕大有名校花,

追逐有人,

而獨賞夢家長衫落拓有中國文學家氣味,

遂賦歸與」。

50年代初陳夢家夫婦在住宅的合影。

背景書法為陳夢家所藏米芾書法真跡

二、歷史文物被異邦佔領,是我們莫大恥辱

「七七事變」後,

北平已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

夫婦倆輾轉跋涉到昆明,

陳夢家任教於西南聯大。

西南聯合大學舊照

1944年秋,經費正清和金岳霖介紹,

陳夢家赴芝加哥大學開設古文字課程,

藉此機會搜集流散海外的中國青銅器資料。

趙蘿蕤則入芝加哥大學攻讀碩士和博士。

1947年,陳夢家(左)、趙蘿蕤夫婦與弟弟趙景德留影

趙蘿蕤回憶:

「他遍訪美國青銅器的人家、博物館、古董商,

回到芝加哥大學的辦公室,

整理所收集到的資料,打出清樣。

周而復始,

訪問、整理,再訪問再整理。

不能往訪的,路途遙遠的,

或只藏一器的,

他寫信函索,

務必得到他需要的一切。

夢家是無所顧忌的,

只要是有器之家,

他是必然要叩門的。

只要有可能,

他就要把每一件銅器拿在手裡,

細細觀察,

記下必要的資料……」

他藉助以上這些資料,

編成《美國所藏中國銅器集錄》

《美國所藏中國銅器集錄》

這一過程中,

陳夢家所見到的銅器,

估計在3000件以上,

他親手摩挲了絕大部分,

並攝影存檔。

即便在交通、存檔等技術遠超當時的今日,

由一人來完成這種艱巨浩大的工程,

也是難以想像的。

1962年更名《美帝國主義劫掠的我國殷周銅器集錄》內部發行

面對祖國文物的大量流失,

陳夢家極為痛心。

他在文中寫道:

「看到我們自己國家如此精絕的歷史文物,

毫無保障地被異邦佔領,

是我們莫大恥辱!

在考古學上遭到的損失,

更是無法補償……」

三、用心和這些傢具交流

1947年,

陳夢家懷著報國理想回國。

在清華中文系執教,

同時堅持古文字學、西周銅器等研究。

次年,

趙蘿蕤取得博士學位後返國團聚,

並任燕京大學西語系主任。

那時的生活安謐雅緻,

幾乎每個周末,

陳夢家都會去城裡的古舊傢具店,

尋覓合適的物件。

在朗潤園家中擺的許多明式傢具,

就是他這個時期淘來的寶貝。

上海博物館明清傢具展廳藏品

上海博物館明清傢具展廳藏品

關於陳夢家收藏傢具的細節,

趙蘿蕤曾言:

「解放之初,

夢家的稿費收入尚算可觀,

有許多就花在買明式傢具上。

有時我半夜醒來,

看到屋子裡的燈還亮著,

夢家或是在寫作,

或是欣賞這些傢具。

他會靜靜地坐在這裡,

似乎是在用他的心和這些傢具交流。」

陳夢家在社科考古所辦公室

1952年大學院系調整,

陳夢家調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工作。

1956年憑藉《殷墟卜辭綜述》獲得高昂稿費,

他在錢糧衚衕買了一所寬敞的四合院。

趙蘿蕤回憶,

在他的寢室及書房內,

擺的都是明代傢具,

其中有兩張畫桌,

一大一小拼在一起,

成了他的書桌,

上面堆滿了

圖籍、稿本和文具、檯燈。

這也是陳夢家人生中最後一段安靜的歲月

……

四、夢家有知,我想他會喜歡

陳夢家藏友頗多,

但與他交情最深的,

當數比他小三歲的王世襄。

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年輕時候

據王世襄回憶,

曾有一對明紫檀直欞架格,

在魯班館附近的傢具店擺了一兩年,

他去看過多次,

無奈力不能致,

最後終為陳夢家所得。

王世襄與之比較,

閑暇較多,

騎輛破車,

叩故家門,

逛鬼市攤,

不惜費工夫,

故也常買到陳夢家未能見到的東西。

王世襄晚年說起二人交往的這段時光,

仍繪聲繪色:

「我以廉價買到一對鐵力官帽椅,

夢家說:

『你簡直是白撿,應該送給我!』

端起一把來要走。

我說:

『白撿也不能送給你。』

又搶了回來。

夢家買到一具明黃花梨五足圓香幾,

我愛極了。

我說:

『你多少錢買的,加十倍讓給我。』

抱起來想奪門而出。

夢家說:

『加一百倍也不行!』

被他迎門攔住……

夢家比我愛惜傢具,

交椅前攔上紅頭繩,

不許碰,更不許坐。

我曾笑他『比博物館還博物館』。」

《明式傢具珍賞》圖錄中三十八幅,

用的是陳夢家舊藏拍成。

每次都是把傢具逐件搬到院中,

擦抹乾凈,

並請師傅作必要的修整,

然後抬到背景紙前拍照。

每搬一件,

王世襄都想起當年和夢家交往的情景。

故物猶存,哲人云逝,

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在那時

他已想好要用這部著作來紀念老友。

他說,

夢家有知,我想會喜歡。

五、我總是古舊,總是清新

那場浩劫中,

百般屈辱的他選擇了自縊,

這是一種絕望的死法,

他決計要離開這世界。

臧克家曾評價陳夢家:

「他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

年輕,

高才,

缺乏的是實生活,

是人生艱苦的磨鍊。」

或許也正是如此,

他才能寫出那麼美的詩歌 。

天晴,又陰,

輕的像浮雲,

隱逸在山林:

丁寧,丁寧,

不祈禱風,

不祈禱山靈。

風吹時我動,

風停,我停。

沒有憂愁,

也沒有歡欣;

我總是古舊,

總是清新。

有時低吟

清素的梵音,

有時我呼應,

鬼的精靈。

我讚揚春,

地土上的青,

也祝福秋深,

綠的凋零。

我是古廟,

一個小風鈴,

太陽向我笑,

綉上了金。

也許有天,

上帝教我靜,

我飛上雲邊,

變一顆星。

天晴,天陰,

輕的像浮雲,

隱逸在山林:

丁寧,丁寧。

——《鐵馬的歌》 陳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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