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海棠花溪(1——3章)

第一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

同安老師見面的前一晚,我原想自己這一夜定是無緣酣眠的。大凡心上有事的時候,我都不能安睡。

但我並不恐懼失眠,正好可以讀書,不會乏味和難捱。再者,「失眠」於我,也早已算故交,情分不淺,隔三差五便來探我一番,熟極了,所以並不會生惹出焦慮來。我曾還與它有過一次相當長的相聚——從一年裡熱最難耐時到滿城的銀杏都黃透了。它那時知我心上有傷,便堅持與我相伴,攪得我夜夜無計入眠,只好靠讀詩消夜長,但因念「失眠」的情深,倒也能安然處之,甚至每日看著天慢慢從前晚封緊的至暗顏料盒上小心撕開一個口子、顏色一點點滲出來的時候,竟還有幾分捨不得那沉重重的黑。

但這一夜,我竟錯料了它。書剛翻了幾頁,困意便如加了酒的愛,一點點濃了起來,我儘力撐著眼,想堅持到最困的狀態,以保不會合上書後又復清醒,終於在又讀了兩頁半之後,小臂一橫,扔了書睡昏過去。

如此迫不及待,原是有夢在等著。

安老師不知何時變成了新聞2班的班主任。逢他生日,班上組織晚會,為他慶祝。他拿把小椅子,面對著我們、背倚著講台坐下來,我坐在第一排,離他相當近。

生日晚會規模雖小,卻很熱鬧。幾個節目順利過去之後,音響里忽然放出京劇伴奏。我低著頭聽,隱隱覺得不好,雖然我事先並沒有被安排節目,但心裡預感這伴奏應該與我有關,可我從未聽過這伴奏,只好仍然乖乖坐在那裡裝不知情的觀眾。

班長卻急了,在後方急促喊我:「雲正靜!雲正靜!唱啊!」

我慌忙道:「我唱什麼?我沒聽過這伴奏啊!」

班長也急:「這就是你的伴奏!春閨夢!快唱啊!」

我大驚,又仔細聽聽,心上十分肯定這段從未聽過的伴奏絕不是《春閨夢》 且差得相當遠。於是很有信心地反駁道:「這絕不可能是春閨夢,這段我不會!」班長氣惱又尷尬,臉漲通紅,仍在爭辯,班上的同學紛紛側目竊笑……

唯有安老師不急。他也不說什麼,只坐在我面前一臉好脾氣地看著我,笑得溫溫然,這笑讓我心上泛起融融暖意,繼而生引出很莫名的愧疚。沒有人讓我準備過節目,這突如其來的尷尬並不該算成我的錯,可我就是覺得很對不住安老師。

夢到這裡,戛然而止,我乍從「太虛境」中歸來,還頗有些恍恍。清晨的陽光從窗帘縫兒里探出腦袋——天已大亮了。

眯著眼看錶,比預計的起床時間已經晚了一些,匆忙起身,待我將自己收拾妥當,已離約定時間很近。我邊往門外走邊發信息給安老師——安老師,真對不起,我起得晚了些,也許晚到一會兒。

安老師很快回復:沒關係,不著急。我今天要給學生說論文,可能也會遲些。

走進校門時,我的呼吸竟愈發急促起來,原本一路加緊的腳步也不自主慢了下來,我很緊張。回想兩年之前河畔一別,還料想與安老師將此生不復相見,忽而重逢,恍然如夢。一階階邁著樓梯的時候,我甚至想:我是不是也像楊絳先生一樣,正做著一個萬里長夢?

廣告系的辦公室在四層,我平日頂厭爬樓,這會兒卻只恨樓不夠高、階不夠長。四層樓梯上來,彷彿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勇氣,怎麼也不敢再繼續往系辦去。我就在樓梯口來來回回地踱,最終猶猶豫豫編了一條信息:安老師,我到了。在四層,您在系辦嗎?

信息編好,我退到牆後,又從隨身的包里拿出小鏡,左右照幾番,梳梳劉海,再照照,又整整衣服……這才將信息發了出去。

系辦在走廊的另一頭,我從牆後悄悄探頭看過去。很快,門口出現一個急匆匆闖出的身影,張望著朝樓梯這邊走來,我強忍住流淚衝動,將身子一點點試探著伸出牆外,安老師顯然看到我,他不再走,而是站定,望著我笑,我也看著他笑,只是笑,愈發收不住地笑,從微笑到笑出聲兒,忘了邁步。

安老師朝我招招手:「過來呀」

我並沒動,問他:「您下班了嗎?」

安老師說:「給一個同學說論文,還差最後一點兒,你進來等我」

我的笑仍收不回去,搖搖頭:「不進去等了,就在這兒等您,不著急」

安老師聞言並未馬上開口,而是定定看了我若干秒,才緩緩說:「那好,我很快」

大概十幾分鐘後,安老師和一個女生說著話從系辦並肩走了出來,女孩兒和安老師顯得極隨意,許多年過去,安老師一點兒也沒變。

二人步至我身前,安老師溫和同女孩兒道:「你快去食堂吧,我下午不在,要是有事兒,就打我電話」

女孩兒笑著答應,語調歡快地同他道別:「老師明天見!」

安老師朝她揮揮手:「明天見!慢一點兒!」

女孩兒下了樓,安老師的眼神落回到我身上,很柔和地笑,竟與昨夜夢中十分相似,我倒羞然看他了,怯怯道:「安老師……」

安老師一下笑出聲來:「你這孩子,還是那樣兒……」

我更不好意思,低下頭,安老師輕拉我一下:「走吧,吃飯去」

下樓時,我們誰也不說話,只並肩慢慢走著。間或有往來的同學與他打招呼,安老師逐一認真回應,個別很熟的,還要站定說幾句話。我在一旁看著,直羨慕這些同學可以如此隨意自然地同安老師打招呼,這在我上學時,是決計不敢的,哪怕是現在,好像也仍然膽怯。

直到走出校門,安老師才問我:「想吃什麼?」

我心裡正揣著幾隻小貓兒在胡亂搗著毛線,哪可能有主意:「我也不知道啊,聽您的吧」

安老師想了想:「麻辣香鍋吧?」

我心上疑惑:「您不是不能吃辣嗎?」

安老師笑:「偶爾吃一點,沒關係的」

我心知安老師是為了遷就我的口味,但又一時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也只得自私應他:「那好吧!」

吃麻辣香鍋的地方離學校有一站地的距離,我們過了馬路,沿著弦月河,散步過去。

行至半途,安老師忽然站定,我疑惑看向他,他也不看我,也不說話,只望著對岸,抬手指指。

我順著安老師所指望去,一時也愣住。

「海棠花溪」——我喃喃道。

正值晚春,海棠花鋪了一地,低頭只見花瓣,不見青磚。

我眼望海棠,心緒漸遠,不由又想念起許多年前的那個早春來。

第二章 記初見(一)

每年的「正月十五」一過,寒假便要在萬千學子的一萬種不舍中打理行囊了。

假期的慵懶好像中藥強灌進嘴後久久迴旋的惱人余苦,難以消散。除夕的爆竹聲尚在耳畔,新學期就已經如某位思修老師一樣,鎖著眉頭、夾著書本,分秒不差地鄭重而來,乾脆利索地簡潔宣布:「好,我們開始!」

我眯著眼、懶懶抄著黑板上的新課表,熊湊上來,輕聲道:「靜靜,我剛才上樓的時候看見林修年了」

我心上正悶,只嘆息一聲,權當回應。

熊解我心事,寬慰道:「不要緊,我都打聽好了,下學期就又有他的課了,幾個月的事兒嘛,再說,總歸是咱們系的老師,自己人,還愁見不著?」

林修年是上一學期為我們講授文學課的老師,也是新聞系的副教授之一。所謂「文學課」,其實正名應叫「大學語文」,我卻總覺得「大學語文」四個字太乏情味,也不配林老師,所以一向只稱文學課。

林老師的氣質與學問都是頂好的,新聞學院里,迷他的女學生相當多。大學第一堂文學課,我親眼見識林老師的君子風度和不俗談吐,又被那句 「只有文學和愛情,才是更近於生命的東西」瞬間揉碎了心,深覺能有機會得他親自教誨,相當有幸。心上自此多了一位偶像,還要在熊與秋秋面前嘴硬自詡和那些「迷他的女學生」是絕不相同的。

我從小到大隻把楊絳先生奉為偶像,除此再無其他。至於娛樂圈的明星,我連能確切叫出姓名的都不大多。所以增加一位偶像,在我是件鄭重事。每周兩節的文學課,也就成了我整個學期最重要的盼望。現下忽然抽走,好像烈日下剛舔了兩口的冰淇淋不及防地掉到地上,給人一種不可彌補的巨大失落。

報到事畢,我徒自去弦月河散心。「早春」只管交接,不持顏料,此時節的河畔,仍只是光禿禿的線稿,未染顏色,故而閒遊者寥寥。我尋一靜謐處坐下,捧出《鏡花緣》來讀。

正至酣處,忽聽近前有幾個持軟糯江南口音的年輕女孩兒正客氣地委人幫忙拍合照,這原沒有什麼稀奇,只是那幫忙的路人實在很負責,他認真幫幾個女孩兒調整位置、姿勢及笑容,相當用心,還語態真誠地同她們道:「你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的美,這合照要將你們各自不同的美分別展現出來」

我閑暇也很愛攝影,尤其願拍人像,這番聞言,便忍不住舉目偷瞧。見那幫忙拍照的中年男子一身文雅書卷氣,又這般深諳攝影之道,便諢猜他或許是附近某知名藝術院校的年輕教授也未可知。

他的認真負責倒將我胃口吊高,內心很想看看那張合照,但又決計不敢開口,也只是想想作罷。女孩子們對合照相當滿意,儘力謝他,他客客氣氣地溫言回應,又說:「可惜現在還早,這一段路叫海棠花溪,春天裡是很美的,只是現在還不到花開的時候」

海棠花溪——我家就在近旁的一所大學家屬院內,我也算在這弦月河邊長大的,竟不知這河畔還有名字這樣美好的一段路,遂心意篤定地想:待海棠花開時,一定要來看看。

第二天便是正式開學的日子,我因沒了林老師的課,對新學期深感無盼,興味索然。直到臨睡前要收拾第二天上課的書包,才遲遲拿出新課表來詳看仔細。

周三第一節的位置,從「大學語文」變成了「傳播學概論」,不再能惹我興緻,「任課教師」那一欄,也從「林修年」變成了「安徐」

安徐——這名字倒著實叫我一愣。楊絳先生在蘇州廟堂巷的舊宅就喚作「安徐堂」,那裡承載著楊絳先生整個少女時代的無憂光陰,也是在那裡,楊絳與錢鍾書正式結為夫妻。安徐堂作為楊絳先生人生中的重要驛站,成為她心中不可磨滅的美麗印記。

我一直甚喜「安徐堂」這一名號,不僅因為意境從容,還因為它與我的名字頗有淵源。據說討論名字時,爸爸手上正捧著《管子》備課, 恰好看到「故賢者安徐正靜,柔節先定……」便隨口道:「不如,男孩兒就叫安徐,女兒就叫正靜吧」原也不是很認真說的,但媽媽聽了竟覺得甚甚入心,便就此敲定下來。又因爸爸早在同媽媽戀愛時,就相當渴盼未來能得個像媽媽樣的女兒,於是便從那時就早早決意:如果真能有個女兒,就隨媽媽姓雲。媽媽此前因見樓上鍾老師家的兒子與他爸爸生得如出一轍,心上羨慕,本來還有些盼是兒子,但此番又忽然痴心覺得雲姓加正靜一名,意境絕美,便一改原先盼望,隨爸爸一同期盼起女兒來,好不負這樣美的名字,最後果然如願。

如果爸爸媽媽當年沒能如願得女,那我現在豈不是要和老師一個名——我在心裡痴氣諢想,竟自我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來。

雖然少了林老師的課,但終歸有熊和秋秋做伴,互相插科打諢,貧嘴逗笑,再說些女孩子間的私話,足以撫平大半失落。上學期末,同班的男生夏聲遠追求秋秋成功,這學期也加入我們,組成「四人小組」,上課下課,朝夕相伴。

新學期的第一個周三很快到來。我雖難免又為「文學課」傷感一番,卻也因姓名之故,隱隱有些盼望著見一見課表上那位安徐老師。我甚至在周一夜裡還沒由來地做了個相當離譜的夢,夢見那位弦月河畔偶遇的「攝影家」竟就是安徐老師,醒來還自笑這夢的劇情實在很拙劣。

那天我因前夜入睡很晚,遲遲不肯醒。秋秋已經去和夏聲遠吃早餐,我和熊則在宿舍以麥片簡單果腹。秋秋二人因每個清晨固定在食堂用早點,所以到教室一向早,我和熊也因此沾光,不愁無理想座位,只要不遲到,便可從容。

進教室時,兩個新聞班已快到齊,傳播學概論是大課,兩班同上。我和熊站在門口環視一圈,找到秋秋二人幫我們佔好的座位,又將書本筆袋、水杯紙巾,逐一從包內拿出擺好。一切備妥,心下這才忽然想起那位「安徐老師」,趕忙抬頭朝講台處望過去,只見這位安老師坐在講台桌後面,正低頭覽著名冊。我一眼便覺得這人怎麼這樣面熟,心上的小兔頓時蹦了幾蹦,再定睛仔細端詳,又長舒一口氣,暗自覺得好笑——真險叫那夜的夢將我引痴了。

不過這位安徐老師與那位「攝影家」當真有幾分相似。同樣的一身書卷氣,只不過安徐老師顯得更濃些,他應比「攝影家」略略年長,皮膚白皙,溫文儒雅,很有學者貌,氣質十分不俗。

很快到了上課時間,不知是不是鈴聲驟然乍響之故,我的心裡,竟忽然起了一陣無名的慌張,解釋不清,轉瞬即逝。

安老師隨著鈴聲起身,口未及開,眼睛先笑成一座彎彎的橋,溫和親切地自我介紹一番,隨意如面對老朋友一般。我這才知他並非本系老師,而是由廣告系借來的。安老師的聲音相當好聽,細膩柔和,溫潤清雅,如他的形貌一般充滿文人氣。

或許因為他與那位「攝影家」有幾分似同之故,對這位安老師,我竟莫名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多年後我在給安老師的一封信中回憶那一日與君初見的課堂時還曾寫道:「大約是當年奈何橋上哭得太悲慟,惹了孟婆共情,灌茶前將我最不願忘懷的記憶在心上狠命刻成一道疤,喝了茶,便解了痛。但忽然有一日,這道我一直不知其存在的疤開始隱隱作癢,那是上輩子那個讓我心甘情願留下疤的人已經走到眼前了,只是當時,我並不能意識到。如此想來,下輩子我大概依然是個心上有疤的人,因為今生,我又遇見了您。」

第三章 記初見(二)

課前點名,是大學老師們的例行公事,但安老師例外。他只笑呵呵地大致點點人數,隨後便一副「心中有數」的欣慰狀開始講課。據說林修年曾在某次教師會上趣言這一屆新聞系的孩子,風格很像「幹練的稅務官」,嚴謹有餘,活潑不足。這評價乍聽似有「護犢」意味,其實相當客觀。安老師大概也早知逃課這種事在新聞班不大可能出現,便索性省了點名這道枯燥程序,又正好藉此博了好感、贏取民心,往後便更沒人忍心辜負他。

課間去打水,意外望見林老師正站在走廊盡頭處的窗邊抽煙,他披件深色外衣的挺拔背影好看得如油畫一般。我好不容易偶獲此「大驚喜」,斷斷捨不得走,便遠遠站在教室門口,裝作不經意地悄悄看他。林老師煙癮相當大,上一學期給我們上課時,課間也總見他出去抽煙。原本我還為周三再不復有盼望而傷感失落,這番有緣望見一瞥,心上甚甚滿足。

安老師課間倒不出來,我回到教室時,見他正坐在進門處某空座位上和周圍幾個同學閑聊,有說有笑,好不歡愉。

第二周的周三,因為想到可以在課間時「望見一瞥」,便又重新有了期待。為了讓打水看起來不勉強,我就在第一節課上儘力喝水,後來發現這辦法不大好,儘力喝了水就難免內急,而課間的女衛生間永遠一條長龍,「望一瞥」的時間反倒因此被砍得所剩無幾,我只好又想辦法:周三早上杯中只放茶葉,不倒水,只等課間再去打水。

年輕女孩子們的許多小心思,就像兩三歲小兒的躲貓貓,明明一隻小腳丫晃晃地露在外面,還要儘力屏住呼吸,自我認為相當隱蔽。

安老師課間還是一貫地不出教室,只隨意找同學閑聊。三周課上下來,他和兩個新聞班的很多人都成了「朋友」,也包括熊。

第二周上課時,課前幾分鐘,安徐忽然問第一排某個已經與他很熟的同學:「誰是熊嫣?」我們那天就坐在第三排,恰巧聽到他問,不等同學作答,熊便抬手示意他:「老師,是我!」

他笑呵呵地踱過來,與熊很隨意地熱絡聊開,彷彿舊相識一般無拘謹。熊是學生幹部,外向潑辣,一向不怵與老師打交道,我正相反,天生有些怕老師,骨子裡又植著很深的「師道尊嚴」觀念,最不敢同老師親近。從小到大,幾乎所有老師對我的評價都是:「這孩子特乖,不言不語的」

後來熊告訴我,她之前預約去聽一個講座,是以簡訊在安老師處報的名,後來講座因故取消,安老師打電話告知她,如此這番,便記住了她的名字,那天上課前忽然想起,方才真正「聲形合一」

安徐與同學閑話時,向來是把周圍一圈人都關注到。和熊聊天時,他特意認真問問坐在我們後面的秋秋和夏聲遠叫什麼名字,還笑打趣說兩個人的名字實在很配。夏聲遠,秋亦聞,怎麼聽都覺得是天作之合。一番話說得一對兒熱戀中的小情侶心花怒放。

然而他唯獨不與我搭話。

他與熊和秋秋他們說話時,我就在座位上看書,也不抬頭。膽小羞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概是由不自信佯裝出的矜持清高——他也沒和我說話,我為什麼要主動搭話呢?

其實說到底還是內心脆弱,所以才有薄如蟬翼的自尊心。人很多時候故意表現出的冷淡只是源於自尊與自信不能並存,前者多得誇張,後者又少得可憐。就像我從不加入他們的閑聊,其實並不是真的介意老師並未和我說話,而是怕老師不想同我講話。萬一我主動搭話,他又不理我,我多沒面子!所以要先行「很自知」地想到一切「自討沒趣」的可能性,小心翼翼,繞道而行。

他們聊天時,我就兀自把頭埋進書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專心致志狀,大約覺得這樣最有安全感。但其實我心上也有介懷:您安老師隨便和哪個同學聊天時都是帶上周圍一圈人,秋秋和夏聲遠坐在後一排您都仔細關注到,而我就坐在熊的旁邊,偏我不配入您的眼嗎?

後來有兩次在食堂相遇時,狀況竟也相同。他端著盤子過來和我們坐一起,和熊說完話又和秋秋說,偏偏不理我。我也不瞧他,也不同他打招呼,他過來,我也不抬頭看,只裝不知道,低頭邊翻書邊吃飯,好在我向來手不離書,吃飯也不例外,否則無書做擋,不知又要再添多少尷尬了。

我雖不介意被老師忽略,但如此明顯還是難免惹我委屈,又覺得在熊他們面前,面子上很掛不住,心上大有被拋棄的自卑感,不知我究竟有多惹這位安老師厭煩,才要讓他如此明顯地來孤立我。

這叫我愈發懷念起上一個學期的周三來,文學課是小班授課,我總坐第二排,第一排往往空著。逢林老師不出去抽煙的課間,他常會走下來,側身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隨手拿我的筆記翻看,也不說話,只是翻,有次他把我的日記本錯當成筆記本,我慌忙搶回來,怯怯解釋這是日記,林老師還笑笑地打趣一句:「喲,那我更想看了」

熊經常和我提起安徐。安徐平日常與她通簡訊,她就將簡訊內容悉數念與我聽,左不過是些老師與學生間的閑談。我因對安徐心懷芥蒂,所以從不多搭話。有一次熊問我:「靜靜,你是不是不喜歡安徐啊?」 一下子戳到我心上隱痛,於是負氣道:「是他不喜歡我才對吧」

熊慣會安慰人,忙和我說:「不是不是,他那是覺得你老自己看書,不大愛理他,所以也不敢和你聊」

這番安慰的好意我當然心領,但這個謙卑的理由,我不能相信。

天一點點暖了起來,四月時,我還特意去弦月河畔看「海棠花溪」,果然美不勝收,致我一見鍾情,從此愛上了海棠花,也愛上了這段開滿海棠花的小路。我在心裡暗暗感激那位「攝影家」,然後又在對他的數番回憶中,愈發覺得安徐和他其實並不怎麼相像了。

(未完待續)


推薦閱讀:

斗羅大陸3龍王傳說金龍王和銀龍王?
《六零年代好生活》里趙紅英有啥絕對不能說的秘密?
見到的人類
如何評價《白鹿原》中白嘉軒形象?
龍紋戰神講訴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TAG:小說 | 師生戀 | 文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