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詩壇精評三十家之天台篇

上午讀XX詩，不甚愜意，其後讀天台詩，嘆詠再三，誠屬實驗派之重鎮，惜今人徒知李子、噓堂之名。

天台

1

仲秋有寄

花氣一簾猶未收，蕭涼依例上眉頭。雲橫九野同誰去？命制三彭不自由。

失語琴聲旋鐵馬，向洋心跡托泥牛。西園吹落前年事，月過天河漸濕眸。

殘荷按：仲秋有寄，中二聯有味。同誰去，不自由，真詩人皆熟諳此困境。西園句略隔。

2

暮行

鏡台明晦望嵯峨，一剎忘情到爛柯。照霧花搖山鬼鬢，招魂鈴出塞壬歌。

同途暮鳥家誰處？別國春池夢幾何？天際蟾光流不去，廣寒無葯化心痾。

殘荷按：暮行，後半好。運筆頗類義山。廣寒無葯化心痾，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的進一步發揮語，措辭沉鬱。

3

天台精於說理，用字大膽生新，似義山與紺弩之混合體。其七律有望成為未來重要一路。

4

我有雙瞳分黑白，誰將一舌壓春秋？出語冷峻。

5

若論精於對仗及說理，網間能突過天台者，鮮矣。才人有才筆不難，難在有識見。他日當細摘其句。

6

憶深圳兩首

（一）

天南蜃景盪心旌，花樹幢幢夜獨行；蒼鬢一捫呼隔世，紅裙四聚喚先生；

風塵滋味酸咸苦，露水姻緣短快平；修作女兒殊不易，途人幸勿勸歸耕。

（二）

大筆圈來餅畫成，春天故事唱聲聲；嬉皮十六搖頭客，照夜三千洗腳城；

紅綠沽盤翻不定，窮通格局看分明；清風已逐泥牛去，正道人間問大亨。

殘荷按：天南蜃景，大筆圈來餅畫成，言外不無嘲諷。然何必苟同。蒼鬢一聯甚活，見天台獨家手段。

修作女兒殊不易，途人幸勿勸歸耕。文人能這般體貼，不易。當然醉翁之意仍在天南蜃景。

7

讀帝王史

燭影飄搖起斧聲，五千年幟幻王城；腥雷正是蛟龍象，正氣都成犬馬經；

無字碑邊雲四合，大風歌里鏑孤鳴；聖人代代河圖上，各許斯民一太平。

殘荷按：後半甚好。

8

網人七律多穩正，穩若殭屍，正如君子，久對未免生厭。

9

天台是狂人與酒人之混合體。

10

過大會堂

白玉台階夜幕低，依稀百萬舊旌旗；曾誰一跪驚天地，血跡斑駁染布衣。

殘荷按：過大會堂，白玉、血跡，下筆驚心。

11

過機場關

京華夢碎雁分飛，長夜難眠醉幾回；滄海銜石無悔意，不周山下待驚雷。

十年矣！

是夜，余在京師。火光撩天，哀聲徹地。事倏變，余唯以額頓地，大慟而已，非懼也，實痛哉！是以為知屈平伍員陸秀夫諸子心矣！十年孤旅，大江翻濤，魚龍俱起，是非百端，余不欲論，唯不敢忘。

殘荷按：滄海銜石無悔意，十載猶存此心，難得。

12

代五四耆老言

白話真禪有幾篇？春長夢到九重天。故人今亦衰如我，中國依然是少年。

殘荷按：中國依然是少年。冷峻老辣，筆意似迅翁。

13

天台詩題材頗富，他人非不寫，勝場處一在洞察之深，二在氣息之冷。天台善從歷史縱橫兩軸對今人舊事進行觀照，所得無論正反，自足深辟。

14

天台性情似迅翁，冷峻而熱烈。取二人詩對照，不難見出。惜迅翁不作古體，然天台古體頗近迅翁雜文。

15

如果要我選最欣賞的十數位網間作者，天台必居其一。目前人選有：噓、碰、獸、李子、夏婉墨、小眉、天台、dumb、竹子、杜隨。

16

為詩不可盡使意氣，當有思力，思宜深刻，力宜恰當。

17

流民行（一）

故土三千里，迷天黃塵里。我本擊壤人，一命竟如紙。

一紙看灰白，不記斷腸是。唯寫一平安，寄家亦寄己。

大地裂有聲，折我九世耜。大地不養人，群鼠碩若兕。

南北復西東，哀我幾流徙。大城懸白日，人皆鑊中蟻。

有彼角昂昂，守穴黑目蟻。有我足踽踽，失路黃絲蟻。

異味與異音，灼面多俯視。我來如盜娼，我來如僕婢。

高榜五百條，不列稼穡技。唯有力可沽，庶能活妻子。

倦無夢還家，裹骨一薄被。蒼天開幾縫，樓角風若矢。

八面動弦歌，隱有警車駛。八面射珠光，躩如不敢止。

通天路如麻，紅燈爍不已。我影如透明，穿行大城市。

流民行（二）

朔雲若鉛汞，春氣正僨張。洶洶如黑水，人滿大廣場。

遙遙一聲笛，魂已發故鄉。離家三百日，歸心喜欲狂。

坐地幾昏曉，隱約見票房。祈得插錐隙，向妻向爺娘。

莫笑塵土色，莫嫌舊衣箱：血汗淚唾塊，撿在此行囊。

賊來蠅著血，官來虎驅羊。團圓一何價，羈途去茫茫。

歸去亦彷徨，再來亦彷徨。年年南北路，流浮慣反覆。

環顧皆同命，命若無根木。眼瞳如寒夜，指節如裂竹。

一瓢加一簞，等閑命可鬻。天道不能親，人道不能申。

王道不能詢，魔道不能循。悲此零落身，冥冥可有神？

我是火邊薪，我是道中塵。我是等外民，我是中國人。

殘荷按：流民行二首，寫出時代之一大轉折、大陣痛與大失落。詩人之用心不當在簡單評價（以此思路讀古詩，頗可見古人之疏失），而在盡心描摹。

18

兒戲行

鄰家有獨子，幽閉多僻行。提筆不能算，開卷不能詠。師親無一策，對兒成心病。

一日兒招吾：夜來邀戰神。復讎夷十國，揚威殺萬人。見吾疑且訝，牽吾過左鄰。

其室無日光，凌亂不容屐。線盤百數緡，屏廣三數尺。屏中一偉男，鷹揚又健碩。

駢肋緊身衣，飛輪大鐵戟。兒謂此真我，銀河神秘客。凡人喚小兒，蠢賤如頑石。

我有不死身，穿行時光隙。蹴彼仙磨菇，養我超人骼。神兵由我取，天梭任我策。

生靈控掌指，我志不可逆！的的翻飛指，蓬蓬龜波拳。激光裂罡氣，鐵翼九千旋。

修羅如蜂湧，海岳如火煎。雲車振黿鼓，宇宙似洞穿。腥雲十盪決，生死一發懸。

銅頭鐵額獸，以天魔掌殺！豐乳螓首妖，以天丁掌殺！赤發藍面鬼，以天刑掌殺。

小兒漸激怒，決眥迸大聲。壯士踣復起，血路恣縱橫。連下十五塞，傲凌尤蚩京。

巍峨倚天幕，似海燈光明。大城似呼吸，袒裎解甲兵。隱約見街道，彷彿聞啼嬰。

我有正義彈，我有復仇旌。仇敵化血水，天地一轟轟。小兒喜雀躍，吾心起怖驚。

生命若像素，生命若風燭。世態看愈下，人類多怨毒。付此小兒輩，仁綱不可續。

遊戲終復始，春秋無覆局。切切杞人心，熊熊火煉獄。上帝似無言，頑童能一觸。

殘荷按：兒戲行，於遊戲對人之異化，思考頗深。相較而言，噓堂等人作品更涉玄想。

19

我越來越覺得讀詩只讀選本很難看到什麼，當看全本，那才是他們全部的訴說。

20

概言之，天台長於七律與五古，在其擅長之領域，鮮有能並肩者。又，蘇無名點將錄對天台的評價甚好，姑錄於此：

讀其作，炫目之辭，托以潛思。流麗而深閎者也，以多聞卓識，云：「我有雙瞳分黑白，誰將一舌壓春秋」，然評諸子詩，辭皆妥，思皆深，言皆中的，不能易一字者，是亦不免舌壓春秋矣。寒山和尚詩云「自見天台，孤高出眾」，移譽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