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擔丐——我眼裡的故事第1篇

我生活在華北平原南部的一座小城。城是縣城,很小,騎著電動車沿著環城路轉一圈不超過半個鐘頭。城雖小,可人不少,縣城生活著大概六七萬人,整個縣也有四十萬人左右。城裡有著中心市場,有著顏色艷麗的廣告燈箱,有著或貧或富的人們。放眼中國東部,這樣的小城數不勝數。我要說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座很普通的小城裡。城是普通的城,人是普通的人,事情也是普通的事,若是沒有人記錄下來,過兩年也就沒人記得,更何況是一個孑然一身的乞丐。

我從小見他,在城西這一片,很多人都見到他。扁擔丐從不與人說話,常年在富強路一帶遊盪。因為這條路飯店從十幾年前就有,驢肉火燒、煎餅果子等等都有,有一家小籠包賣得特別好,不時有飯店老闆或者路人給他點吃的。無論寒冬還是酷暑,他身上的衣服總是那一件,當然也很可能有換,不過看不出來。因為那件衣服是如此的厚實,像老輩子時候農村人穿的棉襖,因為穿得時間長了,變得黑乎乎的。滿滿的補丁或紅或綠或深或淺得從肩部打到膝蓋。補丁有大有小,大多翻著毛邊,讓這一身平添了幾分粗獷。或許他所有的衣服都是這個樣子罷。一雙爛鞋倒不是沒得換,夏天還好像有露腳的。

每次見他,除了衣裳看不出大變化,還有一個標誌性的大扁擔。扁擔不扁,是成年人胳膊粗的老樹榦,油光閃亮,頗有韌性,兩頭各掛著一個大包。這兩個包可有講究,均是各色爛布爛繩子捆紮而成,而且大小相當,都有大貨車輪胎大小。小時候路過碰見扁擔丐在路邊牆根坐著,我問姑姑,他這扁擔里裝得是什麼啊?姑姑帶著矇騙小孩子的口吻說裡面裝得都是金銀財寶。

我曾兩次見他被欺負。2000年左右,我小學下午放學,看見他在僻靜的校門口被幾個六年級的學生逗弄。有個學生把他的帽子搶到手裡,扁擔丐上前討要,那個學生便高高一扔傳到另個學生手中。五六個學生圍著他戲耍得很高興。扁擔丐也不惱,只是帽子到誰手裡,就坡著腳上前,雙手顫巍巍的在胸前上下晃動,嘴裡咿咿呀呀的哼哼著。後來幾個學生有掏出幾個一毛的小鋼鏰,故意扔的遠遠的,扁擔丐見了錢,小跑過去撿起來,臉上樂開了花。幾個學生見他愛財,更是變本加倍地欺辱。

帶頭的學生是學校一霸,叫強子。那時候《古惑仔》和一些武俠電視盛行,學校風氣不好,一些學生組成什麼「十三鷹」、「青龍會」之類的,還給每人分配外號,「包皮」這個外號好像還被一個同學很勉強得接受了。而強子在學校,不論幾年級見到他都要喊一聲「強哥」的。強子拿出五毛對扁擔丐高聲喊道:「來,喊個爹,喊個爹就給你。」這句話一出口便贏得周圍一群學生的哄堂大笑,這笑聲在空寂小巷子中沒有傳盪多久就被扁擔丐咿咿呀呀有點像「爹」的一個發音給覆蓋了。這個發音帶著急切,彷彿喊晚一秒五毛錢就沒了。「誒,給你。今天不錯,多了個兒子哈!」強子把錢扔給他得意地說。旁邊有個叫流子的不甘落後,拿出幾個鋼鏰在手裡上下掂弄著,對著扁擔丐誘惑道:「想要不想要?想要不想要?」扁擔丐兩手不斷作揖,笑容滿面。「想要就跪那,跪地上我就都給你」。扁擔丐右腿就跪倒地上,雙手仍作著揖,仰著頭「哼哼哈哈」地對著流子傻笑,跟著左腿也跪了下去。我看不下去,覺得可憐又可悲,不再看,背著書包回家去了。

第二次說欺負也說不上,應該是上高中了。那是大年初,我跟著父親去串門拜年。轉過一個路口,剛走沒幾步便看到三四個人在逗他。領頭的是某村的村支書,叫老易。許是他們三四人結伴拜年正好碰到扁擔丐,其他人在路邊看著,老易拽扁擔要掂量掂量他的扁擔,扁擔丐不從,老易氣勢凌厲地呵斥扁擔丐不要上前,自己抓住扁擔往上一提,沒提動。老易當時是三十多歲的壯年,這扁擔五六十歲的扁擔丐抬得了,自己理當也能抬。於是兩手掌向上拖住扁擔,憋足氣又一試,可兩個包裹仍是地面都未離。老易搓搓手說道:「卧槽,還就是不輕。」父親和他們打過招呼後笑著說了句「逗人家幹啥」就帶著我走過。

扁擔丐在這座小縣城生活了幾十年,聽很多人說,扁擔丐剛來的時候是穿著一身筆挺的白西服來的。

我不知道他有怎樣的故事,只是在之後,總是時不時地見到他。見到他僂著身子扛著扁擔漫步在走;見到他炎炎夏日仍穿著那破破爛爛的厚棉襖在牆根陰涼處躺著;見到他放下扁擔在路邊的垃圾桶里翻找;見到他寒冬中撬開覆滿白雪的下水道磚,整個人怕地上拿著個鐵絲拴勺子去撇地溝油;見到他點個小火煮破鍋里的東西吃......他像與這個每天日新月異的小城完全脫離了。

寫到這裡我突然記起小時候同樣生活在此處另一個瘋子,小學老師說他是沒考上大學氣瘋的,總是破破爛爛的,經常撿路邊、垃圾堆里的煙頭吸。還經常在親戚的家門口卧著,親戚偶爾接濟幾個饅頭。後來就不見了。

還想起一個拉二胡的瞎子,長年累月得在市場邊的牆下拉二胡,聽到有人路過偶爾說一句:照顧照顧。小學時候與這瞎子有次結伴尿尿的經歷,幾個小孩子面對一個陌生人說話也肆無忌憚,評論誰的長誰的短,瞎子邊尿邊和我們幾個小孩子說我還見過比大白蘿蔔還大的呢,讓幾個十來歲的孩子表示難以置信。問他結婚沒有,他說兄弟幾人,只有自己因為看不見沒有結婚。多年後見到他,二胡仍拉得很好。

多年過去了,我也工作多年,小學的強子聽說小學畢業就不上了,偶爾見到在小賣部里為是否多買一個一塊錢的雞脖子躊躇良久。曾經的村支書老易聽說因為貪污被舉報進去後又放出來了,後來去外地做了其他的營生髮了大財。

2014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很冷。什麼溫室效應的理論在這個冬天完全像是被現實打臉一樣。突然有個消息像陣風一樣刮遍小城,穿過牆壁,透過階層,很多人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伴隨著一聲「啥?!」的疑問加驚訝。

扁擔丐死了。

扁擔丐是凍死在富強路另一側的全興路。被發現的時候他躺在教育局舊址的大門口。全興路還算繁華,教育局搬走後這地方暫時空著,兩扇大鐵門鎖著,由於大門向里凹一些,所以有段時間垃圾比較多。這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想來這裡還能避一些寒風。

消息在人與人之間傳播,「什麼?」「凍死了?」「他在街上得好些年了吧?」之類的話不斷在口中與口中出現。

過完年,正月里我去老姑父家串親戚。飯桌上談起這件事,老姑父走南闖北見識廣博,為人直爽,聽我提起這件事,夾了口菜說:「這傢伙死了?死了?哎呀,這傢伙在這裡的年代可不短啊。當年我在縣廠子里上班的時候那傢伙就來咱這裡了。那得多早啊,到現在得三四十年了吧。聽人說剛來的時候,那應該是七八十年代吧,穿著一身西服,手裡拿著瓶礦泉水。第一頓飯是在飯館吃的,拎著一個包進去的,出來就換了一身破舊衣裳。聽說家裡南方做生意的,好像是殺了人跑到我們這裡來了,又一說是欠了一大筆債跑來這裡。頭兩年還有家裡人過來送些錢啊物的,後來可能他爹他娘死了就沒人來了。越過越難,縣裡有部門要幫他,可聽說他是躲著走。啊,還總是扛著那扁擔,那扁擔可不輕了,別看那傢伙個頭不大,扛起那扁擔可真得要分力勁。你說那裡面藏啥寶貝啊,走哪扛哪。你說他近兩年總在富強路晃悠,那路飯館多啊,總有人給他吃的,餓不著。年前那是有個在哪卸水泥的一個傢伙老打他,打得他在那條路呆不下去了才跑到全興路來的。這天又冷,聽說凍死後那個卸水泥的去他身上和扁擔里翻,翻出一百多塊錢,拿住就要走。旁邊一個娘們兒看見了不讓走,是又給了那個娘們兒二十塊錢才走的。後來民政局的人過來收拾的時候,還在扁擔包里發現有大幾百還是幾千塊錢。這傢伙,嘖,唉。」

談了會,就換了話題。我不喝酒,就吃了好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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