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帶你去吃麻辣燙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不想也難。

也就七點出頭的時分吧。

北方冬末黃昏時分天黑的早，下了班站起來一出門，秋褲卡在膝蓋下三寸，你用左腿蹭右腿，卻死活掛在那就是下不來。

然後西伯利亞的寒流一吹，大風一刮，漫天的大雪飄飄洒洒，你就想家了。

我是怎麼坐下來的呢？

哦，對了，我剛下地鐵。

從速度飛快的集裝箱中費勁的

拔蘿蔔帶泥一樣的抽出我的小身板。

其實上班並不是很累，連著連的會議和寫不完的數據報告都沒能磨滅我的鬥志昂揚。

但地鐵它用12億人的力量擊垮了我。

當我臉貼著地鐵玻璃時，身後的大哥用臀部抵著我的背，

我想我晚上就吃那包屯了很久的老壇酸菜面好了，

勁道的速食麵配上酸爽鮮辣的窖藏酸菜，

熱水嘩啦一澆，成功的毀了我對晚餐的最後一絲渴望。

然後我頂著寒風路過它時，我坐了下來。

或許是昏黃的路燈艷俗的霓虹下，那盞燈特別的亮，就像燃起的火，它散發著電燈泡沒有的暖意。

也許是那個切菜的阿姨看了一眼，和我媽問我穿秋褲了沒時的眼神很像。

但最大的可能就是我餓了。

飢餓就是最好的佐食配菜，它扭動著翻滾著掏空了我的胃，拖拽著我的四肢，蹂躪著我的智商。

然後鮮香的底湯一滾，四散的熱氣白霧般在空氣中被追著趕著哄的一下逃逸開來，我的腿也就軟了。

一如直男遇靚女，饕餮吃自助。

其實不過一家普通的麻辣燙大排檔，開在十字路口。

一對平凡夫妻簡單的撐起了蓬，支起了架，便利落的開了起來。

妻子四十來歲，長得圓滾滾的，笑起來眯眯眼，一團和氣。

她利落的從身後菜筐里掏出一把生菜洗乾淨，湯勺一舀，便丟進咕咚冒泡，咸香撲鼻的湯汁里，手裡輕快的顛了兩下，笑著看我，「小伙砸，要啥調料？麻醬來不？」

沒等我回答便長勺一伸，熟透的生菜帶著熱氣倒在我對面的年輕女士盤裡，「姑娘，慢點，燙。」

「不要麻醬，其他都行。」來北京五年多我還是不愛吃麻醬。

「行，那就蒜泥，辣椒配點香油。想吃啥，阿姨給你拿。」

我點頭對她笑笑。

那些食材鋪的滿滿的在湯鍋里隨著熱湯冒泡而顫動。

白胖的蘿蔔切成塊，

菠菜煮的又嫩又綠的散了開來，

老豆腐浸透了湯汁兒稍一撥弄便顫微微的從筷子上滑了下去。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湯底，鮮香中帶著辣味，聞著便腹內空空，口舌生津，蒸騰得水氣混著烹煮的肉味兒和素菜香氣。

在這冬夜人來人往，霓虹寥寥的十字街口，便炸了開來悠悠的飄散開去。

配的辣椒醬混著蒜泥

滾燙的魚豆腐和香菇便沾了一身紅油，亮汪汪的，

海帶結和海蜇絲燒的剛剛好，嚼兩下帶點韌勁，又不過軟。

鴨血是最好吃的一味，紫褐色的鴨血煮的發亮，燈光下卻看像是銅器添了層釉。

一定要配點醋，水醋也好，陳醋也罷，裹了點蔥花辣椒熱辣辣的便塞到嘴裡。

熱的咋舌，陳醋微酸的滋味保留了鴨血順滑細膩的口感，還沒咀嚼便滑向咽喉。

蒜的氣味無孔不入，合著花椒小蔥又是一種味蕾獨特的刺激

又麻又香還辣，明明一直用手扇風，卻停不下嘴的吃。

阿姨在旁邊笑的不行，眼睛眯成細細的月牙，笑著說。「慢點。」

一邊又撈了串煮軟了的白蘿蔔給我。

「吃這個，阿姨這白蘿蔔好吃，嫩，煮了好久，都是汁兒，咬兩口就化了。」

我媽冬天也會煲湯，她在廣東過了小半輩子，那邊愛煲湯會煲湯。

她用洗凈的筒子骨配上小塊的豬腿肉，加党參，老薑片，小火慢慢的熬

好像那香味便儲存在那個砂煲里，時間為火，冬寒為爐

香味是一點點一點點釋放出來的，

家裡房子不大，南方沒有暖氣。

那湯味兒便繞著牆壁，順著天花板，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

等到加入切成塊的白蘿蔔，小小滿溢的一鍋。

蘿蔔慢慢變軟變透明，彷彿像一大顆水滴蘊著几絲脈絡白須。

我媽便在廚房旁洗著切著晚餐要做的菜，菜刀敲打著剁板噹噹噹噹的帶有特殊韻律的響起來。

湯味慢慢便好似帶了點清甜味，小火燒的很旺，那熱騰的水汽變成了白霧

最後只剩那一瓦罐的清湯。

等著我乘出亮汪汪，暖暖的一碗湯，燙的下不去嘴。

我媽便說，「慢點，沒人和你搶。」

後來，我再也沒喝過小時候那樣的湯，外面下著大雪，白茫茫的一片。

家裡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滿是烹炒燉煮的香味，一家人圍在廚房，等著喝湯。

我最後在麻辣燙攤子邊喝了杯老闆娘倒的熱茶，廉價的茶湯沒有多少茶味。

卻成功地壓下了嘴裡雜陳的五味，心裡燥悶的熱氣。

身邊漸漸坐滿了人，一對剛下班的小情侶，要了瓶啤酒的大哥，身穿制服的office lady。

互不認識，彼此幫忙遞一下串，說句謝謝。

有些熟客熱熱鬧鬧的和老闆娘聊著天，後面幫手的大叔也笑眯眯的聽著，不說話。

背上額頭起了一點熱汗，風一吹便幹了涼了。

阿姨圓圓的臉蛋笑著問我，「吃好了么？」

我點點頭裹上圍巾，飽的不想說話。有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是種脫離了社會認同之外生活的成就感。

付了錢，我往家走，夜風還是很冷，剛吃完的那點熱氣沒幾下子便吹冷了，

大雪慢慢融濕了我的衣服頭髮，

我把圍巾又裹了裹，隔著馬路看那白霧繚繞的簡陋的棚子，

人來人行，車燈霓虹，滿是人間塵世的煙火氣

溫暖的像清晨六點多焐熱的被窩裡不願醒來的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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