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一

書生每日黃昏在窗邊讀書，小桂花妖便來聽。

她將身影藏在桂花樹濃郁的枝椏間，兩條小腿兒不停的晃啊晃，笑的沒心沒肺。

「人死了以後會變成鬼。以前呢，有一個水鬼和一個弔死鬼都想抓人來當作替身。」

書生溫潤的聲音響起。小桂花妖立刻屏氣凝神，今天是她愛聽的鬼故事呢。「一日，來了一個醉漢想要自盡。弔死鬼便告訴醉漢，可以上吊自盡，雙腳一蹬便再也不覺痛苦了。水鬼告訴醉漢，上吊自盡最是痛苦，不如投河，不知不覺便登極樂。兩鬼爭執不休，醉漢一時躊躇起來。少頃，醉漢酒意漸去，見兩鬼打鬧不休，趁二鬼不備，倉皇奔逃。」

故事讀罷，書生難掩笑意，朗聲大笑。

小桂花妖也伏在枝椏上，笑到不可遏制。

她極力的忍著，生怕笑出聲來，兩條小腿兒不停的晃啊晃。

身下的桂花樹也跟著晃來晃去，濃郁的桂花香氣湧入書生的房中。

書生看著窗外無風自動的桂花樹枝，伸出修長的手指將案上的桂花瓣掃入瓶中，若有所思。

二

翌日黃昏。

小桂花妖早早就在樹椏上坐定，看著窗內書生好看的眉眼，心想這真是個美人兒呢。尤其美人兒還會講好聽的故事，小花妖不覺痴痴的笑起來。

這日書生講了蘭陵王的故事。蘭陵王著假面，馳騁沙場的畫面讓小花妖心神蕩漾。一時忘形，蓮步輕移，羅袖翻飛，竟在桂花枝頭迎月而舞。綠腰翩躚，素靨盈盈，竟似落入凡塵的謫仙。一舞畢，轉身看到書生驚艷而略帶玩味的笑容，小花妖在枝頭呆立片刻，慌亂逃走。書生看著輕輕顫動的桂花枝，輕笑自語：「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三

自知行跡暴露，小花妖忍著好幾日沒去聽書生講故事。

小花妖寬慰自己，也許書生不記得了呢，也許他沒看見呢，沒有故事聽多難過呀。

黃昏，小花妖鼓起勇氣偷偷爬到最濃密的樹枝椏上。她想在這裡也能聽見書生的聲音呢。

「公子，你是說在這裡發現了妖怪！」一個白眉白須的黃袍老者焦急的詢問書生。

「道長，稍安勿躁。」書生轉身將房門拉上。

道長？！小花妖驚懼異常，這黃袍老者就是奶奶囑咐自己千萬提防的道士么？

從小到大，小花妖聽了無數道士殘虐妖精的故事。

在她還是一株小桂花苗的時候，奶奶曾經告訴她，見著黃袍的道士，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逃，有多遠逃多遠。否則就會被抓去煉丹，受盡百般折磨。

小花妖看了一眼書生，他正在跟道士緊張的說著什麼。恐懼讓她無法分辨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書生一定是要讓道士抓我回去煉丹了。本來以為他長這麼好看，一定會是個好人呢。人類就是這樣惡毒，奶奶說的沒錯。

小花妖萬念俱灰，內心不停地推演自己被黃袍道士抓走凌虐的戲碼。心裡又有些惱怒書生，她不想再見書生，也不想再去聽書生講故事。驚懼、難過、失望、留戀，種種情緒交織令小花妖痛苦異常。「為什麼心裡澀澀的，好難受。奶奶，你說如果覺得心滿的裝不下了，悶悶的，睡一覺就好了，是么？奶奶，我醒了就不會再想聽書生講故事了吧？」小花妖沉沉的睡去。

四

「道長，只要讓她現形就好，不要傷害她。」

「她是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不要玩火自焚。」

「這世間不知有多少人行事卑劣殘暴。人尚有善惡，道長又何必對妖一概而論？」

「那你怎知她的善惡？」

「我信她。」

道士無奈，只得給書生留下一張現妖符。書生拿著現妖符來到桂花樹下，輕念咒語。

月光下，金色的花瓣散發著幽寂的冷香，夜風吹動樹枝，沙沙作響，像小花妖強忍笑意的模樣。

書生在樹下將咒語念了一遍又一遍，期待的那個身影卻未出現。他狂奔去廟觀找道士。道士來到桂花樹下，念念有詞，「我能感覺到有妖靈在這顆樹中，但卻無法喚醒她，讓她現形。這種情況，應該是她陷入了眠境。」

「眠境」是妖的一種自保技能。如果遇到危險，妖會關閉自己的五識，陷入沉睡，直到它認為自己安全了才會蘇醒過來。

書生一陣心疼，我就這麼讓你害怕么？這幾日，我挖盡心思給你講最好聽最有趣的故事，你都不出現。我以為你走了，只得請道長前來幫忙探查你的下落。當知道你就在這顆桂花樹上，我是多麼的開心。我怕你又消失，所以懇請道長給我現妖符，讓我想你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你。我又怎麼會捨得傷害你？

「別怕，我會等你醒過來。」

五

書生依然每日黃昏在窗邊讀書，讀到精彩處，他總是會看一眼窗外的桂花樹，卻再也沒有一隻小花妖在枝椏上笑的花枝亂顫。秋去冬來，沒有桂花的季節，書生常拿出案上的小瓶子，輕嗅一下小花妖留下的香氣。

轉眼五載，一日，書生照例對著桂花樹輕輕講述著志怪小說，窗外桂花樹一陣顫動，熟悉的桂花香氣飄入房中。書生抬首，發現小花妖在樹枝上一如往常般笑的花枝亂顫。

小花妖問書生：「這五年，你每日來給我講故事。你說的那些話，哪句是真的？」

書生輕咳一聲收起眼底的尷尬，柔聲說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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