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C和Netflix聯姻，親兒子自帶神劇DNA

在《黑豹》和《水形物語》因為強行進行意識輸出飽受爭議的時候，BBC和Netflix兩巨頭聯手搞起了事情，不聲不響地給這兩部話題大作上了一課，課題是：如何聰明地表達政治正確。

這就是由Netflix與BBC共同投資拍攝的懸疑英劇《連帶傷害》，也被譯作《抵押》。這部劇的主創豪華，劇本由兩度獲得奧斯卡提名的編劇David Hare創作，《了不起的蓋茨比》女主角Carey Mulligan擔綱主演。

《連帶傷害》的故事圍繞一樁披薩店的送餐小哥被槍殺的兇案展開，這起兇殺引發了一連串失控的蝴蝶效應，牽扯了為數眾多的人物。

秉承了英劇一貫的集數少、節奏快等特色，這部僅有4集的懸疑作品，開頭短短的五分鐘就信息量爆炸：

「帝王披薩」的送餐小哥Abdulla代替原本當值的同事去送貨，Abdulla火速趕到目的地，將披薩交給一個正在焦頭爛額帶娃的年輕母親，後者收到披薩後直接扔在房間角落。Abdulla收下小費，剛一出門就遭槍擊死亡。

案發現場附近，一名嗑藥嗑嗨了的亞裔女子正巧目擊到槍擊。緊接著一個若有所思的白人女子出現在午夜時分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教堂。

警方開始對案件進行偵查。

此時你多半以為本案的兇手是誰就是最大的懸念了。如果你這樣猜測，恭喜你猜錯了，因為兇手在第一時間就亮了相。

看似謎底早早揭曉，可第一集還未過半，懸疑感如何保持？

別擔心，即使告訴了你兇手是誰，你離真相也依然很遠。

與此同時，在超快的敘事節奏中，幾條特殊的人物關係線已經慢慢清晰。

警方在最初的調查中發現，死者Abdullah的這個「死亡訂單」是值班經理隨機安排的，而客戶訂披薩的行為也是常規操作，事情並無可疑之處

但女主角警督Kip拒絕相信這起謀殺案是毫無意義的隨機暴力行為。

從死者同事的口中Kip得知，Abdullah是一名敘利亞難民。

隨著調查的深入，案情愈發撲朔迷離：案發現場的亞裔目擊證人，目前正因為簽證到期黑在倫敦，她的同性情侶正是當地教會的牧師；訂披薩的年輕母親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孩子的父親是國會議員，案件就發生在他的選區，他還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那位亞裔目擊證人做過入學擔保；死者Abdullah有兩個難民妹妹，偷渡來到英國後就一直東躲西藏，在面對警察的質詢時姐妹倆三緘其口；而披薩店的經理和另一名送餐員Mike似乎也對Abdullah的死諱莫如深……

看到了嗎？這個案件牽涉的人物何其多，不僅如此，他們當中涉及難民、非法移民、天主教徒、LGBT群體、政客、軍人……簡直個個敏感，人人自帶話題流量。

一開始看起來好像每個被迫牽涉其中的人都是無辜的，「我只是習慣性點了個披薩」」我只是臨時決定換他去送披薩」。而當各條線索快速浮現後，幾乎所有典型社會問題都在這些人身上一一炸開，這些看似無關且無辜的人，其實都與這樁謀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可以說，BBC和Netflix的這次聯合行動，不光節奏帶得飛起，更用一起謀殺案件，折射出了英國各階層的社會萬象，4集之內展現出的格局之大超乎想像。

在《黑豹》和《水形物語》做了反面教材的時候，《連帶傷害》也走上了這條難走的路，並且在對這類題材的表現上，呈現出了與其他爭議作品全然不同的面貌。

在《黑豹》中，瓦坎達靠振金堆出來的強大與發達，國王特查拉靠血統得來的王位，看似抬了一手有色人種，內里卻反而淪為另一種意義上的「種族歧視」（詳見：不服來辯，黑豹也是種族歧視代言人）。

近來口碑分化嚴重的奧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語》，也是在對待各種邊緣人群時極盡美化之能事，好人陣營中以女主為首，無一不邊緣。但這些角色幾乎都是以不同的符號意義出現在電影中，對於探討性別族裔不平等問題並無實質性幫助（詳見：《水形物語》：比起其他奧斯卡最佳，它真的有點「水」）。

但《連帶傷害》不同。

劇中所有出現的特殊群體，都有其存在於作品中的必然因由，而並非只是一個政治正確的符號。

首先，《連帶傷害》對敏感問題的探討，都是自然而然從角色的口中流露出來的。

在探討移民問題時，本劇是這樣表現的：

Laurie（案發時當值的披薩店店長）向Jane（教會牧師）尋求幫助，她看出了Jane與Linh（目擊者、亞裔）的同性情侶關係。

Jane對她說：「這很艱難，當局正在大力整頓外國學生。」

這多可笑。當局對難民十分寬容，卻要清理外國學生。

而在探討宗教與同性戀問題時，觀眾也能通過Jane與David（議員）的談話得知，教會也不止Jane一個同性戀者——甚至連主教本人也是有男朋友的人。

此外，抨擊政府對於底層民眾的不作為也在潛移默化中。

Laurie的母親瀕死，每日靠吸氧為生。作為披薩店值班經理的她為了照顧母親，不得不每天拚命工作掙錢養家，以致精疲力竭。政府也曾為這個困難家庭做一些事，但無論出錢還是出力，政府所能做的對於這個家庭來說都是微乎其微。

除了政府的無為，在提到更為敏感、甚至稱之為是國家醜聞也不為過的軍隊性侵問題時，Sandrine（殺手）也和同僚抱怨過，這種現象在軍隊中是何其泛濫，以及女兵在面對上司的性騷擾時的無能為力。

其次，在劇末，劇中的每個特殊人物都與自己的身份做出了一個了斷。

這正是《連帶傷害》表達思想的最重要方式。

無論《黑豹》還是《水形物語》，那些強調政治正確的作品，往往把注意力過多地集中在主角身上，他們身邊的其他人都為且僅為主角服務。而在故事的最終，主角或有善終，或壯志未酬，但總歸有自己的歸宿。而那些打輔助的人，沒人在意他們的下場，他們的境遇是否得到了改善。

《連帶傷害》則不同。

舉個例子。

射殺敘利亞難民Abdullah的Sandrine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在阿富汗執行軍事任務時，她最好的同事和朋友Elizabeth在她眼前被炸成碎片，深受刺激的Sandrine在離開戰場後，即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這也直接造就了Abdullah悲劇的發生。

Sandrine曾接受心理治療，但最終的測試卻始終無法通過，她因此不被准許回歸任務部門，以上校的身份部署任務，而只能從事機械的職能性工作，日日與令人生厭的上司相對。

我們當然不會告訴你，在她決定殺死一個素昧平生的敘利亞難民之前，這個飽受精神折磨的女上校都經歷了些什麼，畢竟比起「兇手是誰」，「兇手的動機是什麼」才是這個故事最核心的懸念。

故事最後，得知真相的Sandrine選擇自殺。雖然下場悲慘，但對於她這樣一個特殊身份的人物來說，死亡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同樣的，同性戀者、牧師Jane最終決定與制度妥協；議員David認清了自己的傀儡身份，放棄小心翼翼地周全各種頭緒紛雜的關係，與自己達成和解；而懷孕的女警Kip，則用自己全部的智慧和勇氣，利用「抵押」，冒險幫助難民和「二代難民」獲取了在英居留資格。

到此時，這部劇中的每個角色的人生都塵埃落定。

而這部劇想要對每個族群表達的觀點，乃至認為他們應該獲得的待遇，都已經順利讓觀眾感知。

最重要的是，所有觀念的傳達，並非一味強加，而是水到渠成。

就像盜夢，用4個小時的時間，讓一個非原生的觀念自然而然地被接受。

能做到這一切，首先當然必須要歸功於本劇劇本的執筆人David Hare。這位聲名赫赫的編劇曾因為《時時刻刻》和《朗讀者》兩獲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獎的提名。

與創作了《神探夏洛克》的Steven Moffat（魔法特），或是執筆《9號秘事》的Reece Shearsmith（二冊）等著名英國編劇不同，Hare極為偏好政治題材，尤其擅長描繪當代英國及其政府機關豐富而廣泛的全息圖景。

他的作品時常以個人的、平民的視角來反映政治問題。作為一個社會的關注者和討論者，他的目光大多數時間放在了自己身處的英倫三島上。這或許是他的局限性，卻也是他創作的強項和特色。

正是這種對政治的敏銳觸感和精準捕捉，帶給了《連帶傷害》與眾不同的觀劇感受，那種聰明地表達政治立場的做法，因其不動聲色，而無法令人生厭。

這也正是BBC和Netflix的拿手好戲。

BBC作為國家電視台，其本身不依靠廣告賺錢，也不放廣告，他們的收入來源主要靠用戶的收視費，因而對收視率不甚在意，這也就導致BBC對觀眾老爺沒有那麼強的討好心理，在製作劇集時的姿態也就更高冷，以至敢於打造更犀利的劇本——這一點上就與靠廣告吃飯的美國公共電視台拉開了距離。

同時，正是因為經費有限，BBC的劇集往往短小精緻，一季英劇少則3集，多也不過8-10集，海量的信息被壓縮進極小的篇幅里，呈現出的直觀感受就是，節奏奇快，稍微走神就跟不上劇情了。

而美國最大的流媒體平台Netflix，對於敏感話題的捕捉能力和表現欲更是人盡皆知。

無論是《紙牌屋》《黑鏡》，還是《毒梟》《超感獵殺》，Netflix一直走在關注政治話題和敏感人群的最前端，從未因政治環境的壓力放棄潑辣的表達。

就是這樣的強強聯手，誕生了《連帶傷害》這部傑出的劇集。

作為一部懸疑題材作品，它將兇手的行兇動機完美掩藏至最後一刻。

作為一部政治題材作品，它又成功實現意識輸出，為「大片們」做出了最優解答。

但還不止於此。

故事的最後，幕後指使者仍未落網，千瘡百孔的社會也未曾得到修正。

但正如女主角Kip所說的那樣，她之所以為了一個普通的兇案這樣努力，是因為——

「我看到了糾正一些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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