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宗師：人要活得體面一點

一代宗師，少有的幾乎每句台詞都能拿出來咀嚼回味的電影，所有情感表現得既含蓄又克制。我很喜歡。

我爸特別愛看成龍的電影，受他的影響，小時候我以為電影＝成龍的武打片：畫麵灰暗，穿個白色背心打來打去，以一敵百時，砸壞幾十張桌子；狹路相逢時，綿延五十米土地。簡單粗暴，流水線生產，人物就是打架的機器。而我從小情感就比較細膩，對這些電影完全無感，以至於有好些年我都不愛看電影，尤其反感功夫片。

一代宗師算是洗刷了一些功夫片留給我的陰影。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習武之人總免不了一決高下，看看誰能傲視群雄。而葉先生卻是為了見一見高山。既有格局又不失豪情，切磋於掰餅點煙之間。都是斯文人，體體面面的多好啊。偶爾有一兩場非打不可的架，也不能丟了禮帽或亂了髮型。

馬三是宮家的大徒弟，宮二的師兄，代表了宮家的面子，卻在抗戰時期投日，壞了宮家的名聲。宮老爺子勸他：「老猿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而是回頭」，他不聽，認為自己是識時務的俊傑。宮老爺子說要拿回他身上屬於宮家的東西，兩個人打了起來，馬三痛下殺手，老爺子一念之仁並未傷他性命，體面是「我可以殺你，但我沒有」的仁慈。

宮老爺子死後，留下一句話——不問恩仇。其他人也勸宮二得饒人處且饒人，冤冤相報何時了。反正刀子沒捅在他們身上，他們自然是不痛的。宮二說：「我爹的話，是心疼我。想讓我有好日子過，但他的仇不報，我的日子好不了。」體面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堅決。

雖然馬三在宮老爺子的葬禮上搗亂，宮二去找他的時候還是克制且隱忍，不闖他的屋子，不掀他的帘子。馬三說：「宮家的東西宮家的人才能拿回去，你是許了親的人，沒資格。」她二話不說去退了親，以身奉道，不嫁人不傳藝不留後，既然江湖有江湖的規矩，那就按照規矩來。

年三十兒她和老薑在火車站等到了馬三，雪花飄落在她的衣領上，與她頭上的白花交相輝映。師出同門，一柔一剛，也曾平分秋色，也曾處於下風，最後她還是贏了，用的招式與她爹將馬三趕出門外時一樣。馬三說「宮家的東西我還了」，她不認「話說清楚了，不是你還的，是我自己拿回來的」。體面是「屬於我的，我終究會拿回來」的倔強。

第一次與葉先生告別時，她說「你來，我等著」，大概等了很多年，他都沒有來。時過境遷，葉先生找到她，說起曾有去找她的打算，大衣都做好了，由於戰爭未能成行，為了維持生計，大衣也當掉了，只留下一顆扣子，算是個念想。我第一次知道，表達對一個人的喜歡可以這麼含蓄，可葉先生是有家室的人，她是奉道的人。

那顆扣子她還是還他了，「我在最好的時間碰到你，是我的運氣。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葉先生，說句真心話，我心裡有過你，我把這話告訴你也沒什麼，喜歡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風流本是一場夢，體面是「愛而不得，落子無悔」的坦然。

我們很可能見不了眾生，也未必得見天地，甚至也許見不了自己。可這風塵之中，我們仍然可以選擇，活得體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