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與殺手的狗——評《疾速追殺》（一）

-I heard you struck my son.

-Yes, sir, I did.

-May I ask why?

- Because he stole John Wick』s car, and killed his dog.

1

約翰·維克是一個殺手。

一個已經退隱，剛剛被癌症奪走了妻子的殺手。

妻子的影子縈繞心頭，曾經的殺手精神恍惚。直到他收到妻子送給他的狗。

空蕩蕩的家裡，多了一條狗。

早上，小狗叫他起床。

一人一狗一起吃早飯。

他出門，小狗主動爬上副駕駛座。

他不太願意，也沒有準備，但等到第二天夜裡，他也試著拍拍空蕩蕩的床鋪。

小狗歡天喜地地跳上來。他摸著小狗，關燈，入睡。

然後就在同一個夜裡，一個傻逼闖進了他家中，偷了他的車，殺了他的狗。

2

再接下來的故事，有高人概括，「你讓我的狗die了，我就讓你全家狗帶。」

《疾速追殺》，講了這樣一個殺手的故事。簡單到令人髮指。

但就是好看啊╮(╯▽╰)╭

這麼聽上去好像只為了一條狗而已。至於嘛。

是啊，就為了一隻狗，男主一個本來都退隱了的殺手咋就又重出江湖了？

無論載體是紙張還是熒幕，對於商業向的故事，滿足現實生活中所不能滿足的，都是從讀者/觀眾口袋裡掏錢的重要途徑。但就算書中自有顏如玉和黃金屋，讀者也不可能把手機倒過來晃一晃，就能從手機屏幕里掉出兩捆鈔票或者個媳婦出來。

閱讀和觀影，給人帶來的是精神上的愉悅，所以給予讀者這種滿足的東西，可以更加精神化一點，比如說，做了讀者/觀眾認為該做的事兒。

這就分為兩個步。

第一，讓讀者認為這事兒該做。

第二，把這事兒給做了。

聽上去像把大象放進冰箱，實際上也真是把大象放進冰箱——說的簡單，你放一隻試試。

怎麼做這件事兒，怎麼做的漂亮讓人歡喜，這個以後再說。首要前提，是要讓讀者/觀眾發自內心地認為這件事需要做，必須做，要麼做要麼死，不做他就要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啦：作者/導演，你不讓主角XXX我就跟你拚命！

對於這部影片，如果想讓男主因為一條狗就跟俄羅斯黑幫拚命，關鍵就在於前二十分鐘。

如果事先沒有任何劇透，在這前二十分鐘，觀眾恐怕都看不出主角約翰是個殺手。透過鏡頭，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失去愛妻的男人，他的迷茫，他的恍惚，他對所愛那真摯而恆久的懷念，他那無處發泄的無奈和痛苦。

然後我們看到，他收到了妻子給他的最後一件禮物。在這條小狗的陪伴下，他終於如他愛妻所願，一點點走出陰霾。很笨拙，但希望就在眼前。

再然後，我們就看到狗被摔死了。

悲劇的意義，在於將美好的事物在人的面前毀掉。影片先通過前二十分鐘，將所有的美好都濃縮到一隻狗的身上，然後再殺死它。

此時這隻狗已經不再是一隻單純的小狗。殺死它，不僅毀掉了男主最後的精神依託，更讓男主再次經歷無法保護所愛的無力和憤怒。

他是殺手，能殺死夜魔，卻殺不死死神。

當生命中最後一絲光亮被人那樣毫無意義地奪走，他還有什麼理由停下復仇的腳步？

（所以說這身為愛與美化身的小狗一定要可愛，要萌，要大眼睛水汪汪，要只看一眼就能融化男人心中的冰。男主妻子選的很成功。至於第二條主角自己選的……嗯……他開心就好。）

麥基的《故事》中，曾經以「倒垃圾」寫出一段緊張的情節。

垃圾有價值嗎？對於那一小段故事中的主人公，把垃圾扔了這事兒比天還大。

小狗，就是男主的那袋垃圾。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但對於他而言，是他掛在懸崖邊緣，手裡抓著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想要一個人物爆發么？去找到他的那隻小狗吧。

3

不過，那也的確只是一條小狗。「狗」的身份是小狗的固有屬性。

區區一條狗的死亡，與男主的怒火，似乎並不匹配。哪怕是傻逼那身為黑幫老大的爹，也不咋能理解男主為啥這麼拚命。

這二者之間的反差，造就了影片中許多精彩的片段。

在19分鐘前後，剛揍了男主一頓的傻叉開著從男主那兒搶來的車，意氣風發地開進一家店裡，準備給車換一套乾淨的手續。結果就被汽車店老闆揍了。

之後不久，傻叉的老爹給汽車店老闆打電話。語氣彬彬有禮，但實則猶如暴風雨前的平靜，分分鐘neng死汽車店老闆。

但汽車店老闆只說了一句：「因為他偷了John Wick的車，還殺了他的狗。」

然後在突然安靜的空氣中，黑幫老大哦了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把電話掛了……

電話掛了……

掛了……

了……

之前反派如此氣勢洶洶，在聽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後就偃旗息鼓，實在不能不令人印象深刻。

而正因那引發衝突的導火索的價值是如此低微，人物的反應卻如此劇烈，觀眾受到的心理衝擊才會如此強烈。

對比和反差，同樣存在於其他方面。第二個片段，黑幫老大把兒子叫過來。這傻逼孩崽子還不明白自己捅了多大的婁子，聽聞老爸傳召興沖沖就去了，沒過多久就被西裝革履的老爹不留情面地揍躺在自己的嘔吐物裡頭。

然後影片才正式向觀眾透露男主的身份。那所謂的fucking nobody，竟然是領陰影世界裡聞風喪膽的夜魔。

人家老婆剛死沒兩天，你就跑到人家家裡，偷了人家的車，殺了人家的狗。

你說你這是不是作死。是不是。

然而初生牛犢膽子都不小。傻逼依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叫囂著請父親相信他，他會讓一切回歸正軌。但他的父親只是嘲笑著，一把摟住自己這個蠢兒子：你什麼都不用做，因為你什麼都做不了。現在，從我眼前滾開。

在這之後，黑幫老大打來電話試圖講和，被男主一言不發地掛斷，黑幫老大卻表示他說盡了一切。

談崩了就只能想辦法做掉了。黑幫老大的副手憂心忡忡地問需要多少人，老大則反問他，你有多少人。

反派對主角的態度，主角對反派的態度，反派與反派之間在男主這件事上展現的態度，無不展現出男主的實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會是一場怎樣兇猛的暴風雨。

殺手，是要有逼格的。

如果自己裝逼不太方便，可以請別人代勞。

4

但是在電影中，似乎並沒有人意識到這隻狗對男主有多重要。

他有朋友，有舊識。哪怕退隱几年，他在陰影世界中依然威名赫赫。每個人都在問他是不是要回歸了，其中不乏真誠的歡迎。

然而這些人都屬於他的過去。沒有人懂得他真正想要的，沒有人明白那個已經被毀了的未來對他是多麼的寶貴。

連那隻狗，都不是反派的目標，只是黑幫老大的兒子看上了男主的老爺車，強買不得後乾脆潛入男主家裡強搶，看那狗不順眼就順手整死了而已。

你隨手毀掉的，是我最珍視的。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沉默，剋制，可在這之下，他是如此的憤怒。對於妻子的死，他一直問自己why her。對於他的人生，他也一定在不停地問自己，why me。

問再多遍，殺再多人，也找不回他的妻子和他的人生。可他不可能停下質問。敵人一個個地找來，也讓他放不下他手中的槍。

殺手的身手令人目眩，但令人迷醉的，正是在那手術刀般精準利落的殺戮技巧的襯托下，那種求而不得，明知無可挽回，明知無路可走卻依然無法停止的掙扎，那種冰層下咆哮噴薄的怒火。

願我們能在故事中目睹更多這樣美麗的生命。

也願我們永遠不需要經歷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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