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衚衕與蘇州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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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上班經過平江路，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拿它跟後海的南鑼鼓巷比。一南一北這兩條巷子，集中體現了南北方迥然不同的風情。一個厚重，一個婉約；一個徑自直來直去，一個卻極盡婉轉矜持；一個不斷引你對著牆面追尋人生的意義，一個讓你放心地在玄妙觀前盡情享受市井繁華。

於是，北京的衚衕幻化為一面面或灰或紅的牆，紅色是皇家，灰色是平民；蘇州的巷子則幻化為雨巷中那個丁香一樣的姑娘，一律是白色的調子，抹去等級之分。你看，一個是牆，一個是女子，一個是永遠深沉的不語之物，一個是俗世中最溫柔的生靈。

北京的衚衕時時提醒著你踏尋它藏匿的王府，探究那皇城根下老百姓從容追憶的表情，青磚鋪就的路面莊重典雅，往事如昨；而這柔腸百折、千迴百轉的江南小巷，是一片無限溫存的市井生活，這市井生活是瑣碎、溫和、細緻的水粉，背景是一座咿咿呀呀的古戲台，台下人頭攢動，充滿著世俗的歡樂。

水粉畫上細密的筆觸，儘是訴說著柴米油鹽、吃飯穿衣，這種精緻是衚衕里的人所不能了解的。小巷裡的人要在繁瑣里點滴積攢一個永恆，積攢那個萬變不離其宗的宗。任憑世事無常，流水三千，小巷自巋然不動。

市井生活就是擁有這樣一種魔力。在京城經過意義的追尋後，終有一天追到熟稔、累到煩膩，可對於意義你卻還是一無所知，思來想去仍覺到頭來都是荒蕪。於是，如何躲避人生的虛無變成一件莫大之事。這時候，你奮不顧身地投身蘇州的小巷，因為小巷是回縮俗世最好的歸宿，而回縮俗世又是最佳解決之道。蘇州的小巷為你提供最細膩的俗世場景，同時它又將生活極度藝術化，兼具這兩點，你如何能夠不動心？

在蘇州的小巷裡，你可以每日藏身在有貼膚之感的生活細節里，享受與奮鬥。你忽然明白，生活本來如此，你看看平江路上的人們，聽聽那早起買菜的自行車叮鈴聲、相互問早寒暄聲、小學生獨自邁向學校的腳步聲。原來，意義就藏在這裡，你的心魂得到溫暖的慰藉。

剛來蘇州的時候，你的一側是虛無的懸崖，另一側是點滴俗事的藤蔓。你緊緊攀著俗世的藤，低眉順眼地撫摸著它的脈脈溫情，在一種悲觀的底色上用樂觀主義的情懷去生活，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可慢慢地，小巷陶染你，你又升華了一層，不知不覺地，你隱去了那面虛無的懸崖，點滴俗事依憑其自身擁有了意義。你恍悟，生活的意義就在每一個當下，在你每天清晨聽到的問早聲中、在小巷一彎又一彎的拐角處、在你推著自行車踏過的每一座小橋上，在流動的水面上細密的倒影里，在平江路旁的書吧、畫廊、虛掩著門的人家裡。

避開對意義的追尋不等於不追尋，而是說當你在某一個人生節點遇到困惑或羈絆，你可以選擇放下，或者暫時避開，或者回到原點去重新走一遍，嘗試在某一個當下小小改變，而走出不同的軌跡。

人生的奇妙處就在於它如蘇州小巷般蜿蜒起伏，不是可以一眼望到頭的。有時，即便你可以望見前方，也會不由自主被身旁一處纏綿的流水、一扇敞開雕花的木窗、一面斑駁的白牆所深深吸引，忘記望向前路。小巷有吸引你享受當下的意思。而北京的衚衕則全然相反，它簡單大方地告訴你也追問你「什麼是什麼」，整齊劃一，直逼著你在條條衚衕里追根究底，直逼得你望穿秋水痛心徹骨。

可是，正是由於人生如姑蘇小巷般迂迴曲折，有不可知的前路，以及眾多的懸而未決和柳暗花明，所以才有期待，才有意思。

遮蔽著遠方，溫存著當下，卻在無聲處盡顯真意。蘇州的小巷比北京的衚衕更善解人意，更懂人生況味，更能在塵世與佛境中找到若即若離的位置，更懂宿命里的一個眼前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