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漢藏絕戀,百年傳奇愛情

故事要從一百年前的清朝末年說起,故事的男主人公是後來著名的「湘西王」陳渠珍,後人將其與民國總理熊希齡、著名文豪沈從文尊稱為「鳳凰三傑」,而沈從文早年曾是他的隨軍書童。

1909年,作為清朝的一名武官,時年27的陳渠珍隨軍入藏,抗英平亂,由昌都、江達、至工布,四處轉戰,屢建功勛。

陳渠珍不僅作戰有勇有謀,而且保境安民也很拿手,在率軍抵達林芝(舊稱工布)後,體察百姓疾苦,倡導民族團結,不到兩個月林芝地區就已經肅清叛亂重歸和平了。而在這裡,陳渠珍也遇到他一生中最愛的人。

一句玩笑,萬里從君

陳渠珍受邀去參加宴會,宴會主人提出讓客人們欣賞西藏的女子馬術表演。表演結束後大家都說藏族女子馬術精奇,陳渠珍更是盛讚那個連拔五桿的女子,就算是大丈夫也比不了。宴會主人說這個是我的侄女西原,陳渠珍讚不絕口,有人笑著說:如果陳長官有意,就成人之美如何?在座賓客哄堂大笑,陳渠珍以為只是一句玩笑也附和著一起傻笑,這樁因緣就這樣開始了四分之一。

這位藏族女子的名字叫西原,西藏有首民歌「心懷坦蕩的人,若能和他同行,即使靴子沒底,也可坦然登程」,想必西原也認為陳渠珍是個靠譜之人吧,當伯父伯母給她說嫁給漢族長官的時候,她沒有羞澀而是爽快的答應了。這樁因緣就這樣成了四分之二。

後來聽說宴會主人真的要把西原送過來,陳渠珍倒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否合適,便去喇嘛寺中跟呼圖克圖活佛說了這件事,沒想到紅塵外的呼圖克圖活佛倒對這事很熱心,並表示了32個贊同:這麼好的事怎麼能拒絕呢?索性我來給你做證婚人吧!好吧,這樁姻緣就這樣成了四分之三。

陳渠珍第二次見西原的時候就是成婚的日子了,這次他對西原的印象是「靚衣明眸,別饒風致。余亦甚愛之」,既然兩公婆都看對了眼,眾人大喜也算做了件好事,於是擺酒宴客鬧洞房,這樁姻緣就這樣成了四分之四。自此之後,陳渠珍便和西原結為了生死不離患難與共的夫妻。

西原的故鄉

按說新婚夫婦要度蜜月的,可惜在亂世之中,一言不合就打仗,第二天陳渠珍就收到了波密土匪叛亂的消息。軍人的天職就是保家衛國,軍人的本職就是打仗流血,於是陳渠珍就同西原一起奔赴深山老林開展平叛,別人新婚度「蜜月」,他倆卻是貨真價實的度「苦月」,或許他們也還不知道從此以後的日子將會是多麼的危險和艱難。

艽野縱橫三萬里,塵夢悲歌二十年

打仗不是請客吃飯,而是要流血犧牲,還好有西原陪著他幫他跨過了一道道鬼門關。

在波密打仗時,有一隊敵人繞到陳渠珍的後方偷襲,幸好被西原看到急忙喊他,然後陳渠珍回槍擊斃數人避免被打黑槍。後來由於兩面受敵,他們準備退到河邊,但河岸高兩三米陳渠珍有點猶豫,於是西原便先跳下去,在陳渠珍跳下來時用雙手接住了他。後來陳渠珍巡視陣地形勢的時候,西原都陪伴在他左右,兩人的感情就在這革命戰爭血與火的淬鍊中逐漸建立起來了。

由於前有悍賊,後無援軍,戰鬥打的異常慘烈。當時屍骨遍野,狂風怒號,夜半時分,臭氣瀰漫,無法入睡,陳渠珍舉起燭光四處查看,發現有不少斷肢殘骸掩藏土中,就連自己枕頭的旁邊也有不少碎骨頭。八個字形容,凄惻慘烈,蒼涼悲壯。

雖然仗是要打的,但飯也是要吃的,有一次在連夜作戰後,西原炒了一盤牛肚,陳渠珍便拿著餅子就著牛肚吃,還沒吃完便睡著了,半夜醒來的時候手裡還拿著殘餅,可見有多疲勞。還有一次官兵都很飢餓,有一個士兵在山後摘回很多辣椒,有一隊士兵在山中搜獲一頭牛,來不及宰殺,就把它腿上的肉割了一大塊送來了。陳渠珍正愁沒東西吃,得之大喜,就連忙整了一大鍋辣椒炒牛肉,當天不知道吃了多少,吃完就一個感覺就是「坐地不能起矣」。好吧,當我讀到這裡的時候也笑了,吃貨的最高境界你登頂了。

陳渠珍和西原經常翻越的色季拉山

在1911年秋,波密的平叛戰爭還沒結束,武昌起義的消息傳到西藏,大清王朝要亡啦,西藏頓時陷入一片惶悚動蕩之中,部隊里的哥老會勢力趁機作亂殺了統領,達賴喇嘛也從印度返回要對川軍趁機反攻,陳渠珍感到西藏局勢危急又不想捲入叛亂,出於多方面的考慮,陳渠珍決定棄職東歸。由於川藏線也就是今天的318國道已經堵塞,陳渠珍和他帶領的湘西士兵一百多人,不得不取道青海出藏,卻由於嚮導帶錯路而誤入羌塘大草原,即現在大家都熟知的可可西里無人區,開始了茹毛飲血、九死一生的萬里長征。

在誤入可可西里後,道路迷離,終日瞑行,無里程,無地名,無山川風物可記,但漫天黃沙,遍地冰雪而已。在剛開始的時候有人死了,還會挖坑掩埋並默哀,後來由於死的人越來越多,活著的人也自顧不暇了,便只能暴屍荒野葬身狼腹,正所謂「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中人」。

艽野塵夢

而在這考驗人性,人間煉獄般的艱苦跋涉中,陳渠珍和西原兩個人相依為命,相互扶持艱難前行。有一次陳渠珍過雪溝的時候,不小心右腳沾上了雪腫,西原堅持每天都用牛油烘熱熨腳,後來竟然康復如初,而在他的部隊中因為得了雪腫而逐漸掉隊失蹤的就有15人。

由於長期沒有吃的,士兵的眼睛已經餓紅,人性被餓沒只剩下了獸性,在一個士兵死後,眾人就找他的遺骸來吃,可惜已經被狼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兩隻手一個腳,這些人卻依然為了爭著吃而相互罵的不可開交。

而陳渠珍和西原也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儲藏的干肉只剩下一小塊,陳渠珍分一半給西原,西原卻堅持不吃,陳渠珍堅持讓她吃,西原卻哭泣道:「我能耐飢,可數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我萬里從君,可無我,不可無君」,聽此語陳渠珍也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後來他倆跟大家走散了,只能在荒野中夜宿,狂風怒號,無數野狼,嚎叫甚急,時遠時近。西原嚇得渾身發抖要哭,陳渠珍盡量安慰她說:現在黑夜看不見路,沒地方去,恐怕一走路,狼看見人影就一起撲上來把人吞噬了,不如靜靜的趟在溝里吧」,於是兩個人就躺在溝里蓋上薄被,然後西原握著槍,陳渠珍拿著短刀警戒。此時風更加大,隱約看到十幾頭狼在低吼著靠近,相距不過十幾米了。或許有天保佑,後來這些狼群在對峙一陣後居然都掉頭跑掉了,兩人困極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刀槍都還在手裡,如果睡著的時候狼群再返回那估計自己就要喂狼了。

西原持連槍,吾持短刀以待之

有一次陳渠珍夜裡去小便,西原拿著槍在旁邊守衛,突然看到一個黑影在蠕動,仔細一看,原來是狼,西原大聲呵斥竟然都不怕,後來開槍打它才跑掉。令人不禁感慨人遇此境,在狼的眼中竟然與豬牛馬羊沒什麼區別,但在人心中自有堅定信念和光輝人性支撐著他們相濡以沫,熬過苦海。

從林芝出發時有一百多人,快到青海時只剩下7個人,而這時有一個叫胡玉林的士兵突然不見了,大家為了找他就留宿了一夜,約定如果找不到第二天就出發,但第二天還是沒找到。陳渠珍不忍離去,認為如果大家一走,那麼胡玉林即使還活著最後也要被狼吃掉。由於槍聲可以傳出一二十里做信號,就讓大家一起到山上眾槍齊鳴,果然十幾分鐘後,有個一藏族同胞騎馬帶著胡玉林賓士而來,大家歡呼雀躍。這位藏族同胞最後帶領著他們走出了這荒茫的無人區,艱苦的日子太漫長了,在終於可以吃到麵條,住進帳篷時,他們竟然有種「恍如羽化登仙」的感覺。我想一方面是上天的庇佑保佑著他們活了下來,一方面也是人性的光輝引領著他們走了出來。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後來在青海時遇到一老人,帶著五六個兒童,自稱湖南人,已經七十多歲,年輕時跟著左宗棠出關,輾轉流落不能歸,於是就安家青海。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陳渠珍問老人何時歸內地?老人嘆息道:鄉音已改,鬢毛已衰,來時故舊,凋零不通音訊,已六十年矣。今縱化鶴歸去,恐亦物是人非。兒孫在此,相依為命,君問歸期,我歸無期矣。

在抵達西寧後,一次陳渠珍前往官署彙報情況時間比較久。西原看他去了那麼就還沒回來,以為出現了意外,擔憂害怕的要哭,直到陳渠珍回來了才破涕為笑。後來,陳渠珍在西寧又為人所陷害,在力澄清白後卻感覺心灰意冷,於是就跟西原一起準備從西安南下,在抵達西安後兩人相依為命,跬步不離。但由於錢快用完,為了勉強度日,西原忍痛將母親送給她的珊瑚賣掉以換取銀子。

由於寫信給家裡催款久不到,又時值冬日,天寒地凍,衣被單薄,兩人焦慮不已。每次陳渠珍外出謀事,西原總是把他送出偏門,然後坐在那裡靜靜等候。一天陳渠珍回去的稍遲了點,吃驚的看到西原臉部發熱發紅,問,原來是西原在陳渠珍走後就感覺頭痛發熱,又害怕陳渠珍回來了沒人開門便一直坐在那裡等候。誰知當天夜裡,西原就卧床不起了,第二天吃不下飯,陳渠珍問她想吃什麼,西原說離家甚久,很想喝西藏的牛奶,陳渠珍便急忙走遍市場買回鮮奶,但西原卻吸了幾口便喝不下去了。陳渠珍連忙請醫生出診,可恨庸醫害死人,診斷為一般的風寒吃點葯就好了,誰知一劑葯還沒吃完便全身出了天花,當天夜裡病情加重,第二天早上西原噙著淚水著對陳渠珍說自己命恐不久,因為昨天夜裡夢到母親喂她白糖和藏白酒,在藏族風俗里,夢到此必死無疑。

當天夜裡西原身上的天花突然變黑,陳渠珍也知道無法救了,暗中哭泣。在深夜,西原將其喚醒哽咽道「萬里從君,相期終始,不圖病入膏肓,中道永訣。然君幸獲濟,我死亦暝目矣。今家書旦晚可至,願君歸途珍重,幸勿以我為念。」對夫君說完最後的話語,西原闔然長逝,時年十九歲,生如夏花之絢爛。

陳渠珍撫屍號哭,幾經昏絕,勉強起身準備操辦後事卻發現身上只有一千五百文錢。陳屍榻上,何以為殮?陳渠珍在西安比較熟悉的人只有一湘西老鄉,準備去求他借點錢。當時東方已經泛白,但打開門卻發現此時天還沒有亮,現在過去打擾太過孟浪,又轉身回。見西原暝然長睡,痛徹肺腑,又大哭。萬里跟隨,相依為命,九死一生,終抵漢地,卻不但沒有跟著自己享福,甚至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遭此悲痛,夫復何極?

陳渠珍將西原暫厝大雁塔寺,想到西原跟自己的種種不僅悲從中來,趴在棺材上放聲痛哭,痛不欲生。在埋葬了西原後含淚歸來「入室,覺伊不見。室冷幃空,天胡不弔,厄我至此,又不禁仰天長號,淚盡聲嘶也。余述至此,肝腸寸斷矣。余書亦從此輟筆矣。」

命運是個巨大的圓圈,我們以為出來,卻只是起點,茫然不知所措。

後陳渠珍返湘,成為民國時期大名鼎鼎的」湘西王「,保境安民發展生產,好讀書不喜女色。陳渠珍給女兒的起名中加上了「元」以示懷念,並於1921年將西原隆重遷葬至鳳凰古城,親撰墓志銘,1952年陳渠珍病逝於長沙。

《艽野塵夢》取《詩·小雅·小明》「我征租西,至於艽野」之意為書名,含有青藏高原風塵錄的意思。書中所敘乃是宣統元年,陳渠珍奉趙爾豐命,隨川軍鍾穎部進藏,復娶藏女西原。歷經工布、波密等役,至武昌起義後,陳因兵變率百餘部出逃。後取道青海,渡哈喇烏蘇河,入絳通沙漠,過通天河,經柴達木盆淖地……歷經七月茹毛飲血之生活,僅七人生還於西安。

從文學的角度看,《艽野塵夢》不失為一部寫行優美的遊記;從史學的角度來看,它又不失為記錄清末民初川邊、西藏情況的重要資料。因此,任乃強先生在《弁言》中說:」但覺其人奇、事奇、文奇、既奇且實,實面復娓娓動人,一切為康藏諸遊記最。尤以工布波密及絳通沙漠苦征力戰之事實,為西陲難得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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