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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

這是老顧跟他女朋友分手的第七年。老顧在寫日記的時候,還會時不時的在末尾感嘆:想她想她想她。科學家說人身上的細胞七年更換一次,七年之後,你會忘記曾經的人和曾經的事。「真是瞎幾把扯淡,」老顧扣著日記本里捲起的頁腳,咬了一口手裡的麻花,含混不清地說。

老顧不喜歡吃麻花,尤其是甜麻花。

老顧人生中第一次吃麻花是在大一下學期,那時候他還風華正茂,她也溫柔如水。老顧說:「你願意跟我生猴子嗎?」如花點點頭,兩個人就像萬千小情侶一樣,在春暖花開的季節在一起了。老顧告訴我們,他的女朋友叫如花。

春節的時候,老顧收到如花寄來的包裹,十斤的麻花,甜口的。如花說,這是他們那裡的特產,賣麻花的有很多家,這家最正宗。老顧拿出一根,咬了一口,齁的眼淚差點出來。別人家的如花,是鮮花,他的如花,是麻花。老顧看著眼前的麻花海,朝天上不住的翻白眼。老顧的麻花最後都被我們給吃了。

半夜起來看星星,來一根;遊戲被人殺成狗,來一根;備考熬夜太寂寞,來一根。最後一根麻花吃完的時候,老顧感覺人生一下子亮堂起來了,就像孫悟空逃出五指山那天,想可勁兒的在這個世界造作一番。

如花問老顧,麻花好吃嗎?老顧磕了葯似的一邊點頭一邊抖腿:「好吃好吃,油而不膩,甜而不齁。」如花笑了,笑的眼袋都升上去變成了卧蠶:「我下次回家再給你寄!」

戀愛中的男女都是傻子,傻到識不破最簡單的謊言。

大三下學期,老顧想考研。大四上學期,如花要工作。老顧想考大城市的研究生,如花想回小城市工作。老顧勾著如花的手,低頭問她能不能在這裡工作,下巴在如花頭頂蹭啊蹭,如花眼一紅,想點頭。無奈老顧頭太重,壓的如花動不了,但是又不能什麼都不做,於是如花蹭了蹭老顧的脖子,左右蹭的。

老顧心涼,說:「我明白了。」

從此以後,如花成了老顧好友列表裡最熟悉的陌生人。

如花也再沒有更新過狀態。

「大概是死了吧」,老顧怨氣很深。但是很奇怪,老顧和如花分手後,總會想起那些麻花的味道。老顧忍不住,在網上買了幾根,好吃的要死,老顧也想死了。

之後,每年的清明節,老顧都會在網上買十斤麻花,一天吃一根,有時可以吃到四月,四月是如花的生日。

如花的生日是四月初一,老顧的生日是四月十五。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老顧說,我們倆加起來就是中國佛教界的代表。如花罵他:傻逼,那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廟。

老顧曾經和如花約好,畢業找不到工作就去出家,過幾年再還俗結婚。

「那你喜歡別人怎麼辦?」如花眼淚汪汪,老顧慌了:「出家就只能見到尼姑了。」

「那你喜歡上別的尼姑怎麼辦?」這下老顧也無法解釋了,只能連連說:「不可能,不可能。」

「女人就是愛胡思亂想,路邊一條母狗看我一眼,她也覺得人家對我有意思。」彼時的老顧還不懂得情人眼裡出西施,王八就愛看綠豆。他魯莽的把這些白痴問題歸為無理取鬧,忘記了如何表達「我愛你」。

「我怎麼不愛她,不愛她我會連遊戲都不打跟她在街上瞎逛嗎?」他們終究遇到了情侶之間最普通的爭執和最簡單的證明題。老顧說,他覺得很累。如花說,她很喜歡他。

所以分手的第一年,老顧每天都樂呵呵的跟我們說:「還是單身好,單身沒煩惱,上午不用起早,晚上不用睡覺。」老顧周末唯一的娛樂就是打遊戲,有時為了拿個首勝從早上起床打到公雞打鳴。我們都覺得老顧太菜了,跟他一起打人機,都能被破三路。

「我只是狀態不好。」老顧在語音里咆哮。

「這他媽是簡單人機。」從此以後,為了拒絕老顧周末的雙排請求,我們都紛紛走向了公園的相親角,以A股全盤跌停的速度找了個女朋友。

老顧開始一個人吃飯,睡覺,打遊戲。

分手第二年,如花生日的時候,老顧從凌晨開始撥電話,「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老顧拚命地重播,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去找他吃晚飯的時候,老顧雙眼血紅,雙手顫抖的按著那個號碼,嘴裡不住地說,怎麼就是空號呢?

「傻逼,你撥錯號碼了。是137,不是131。」他抬頭獃滯的望著我,我撥完號把手機重新遞給他。

通了。

「喂?」是一個粗獷的男聲。

「生日快樂。」說完,老顧迅速掛斷,他害怕對面的人說你打錯了,或者我是他男朋友。

突然,老顧向後倒去,後腦勺撞在了沙發上的充電器上,充電器朝上,插進了他的頭裡。第二天老顧醒來,問我們這是早上還是晚上。我說早上七點半。他揚起手朝我揮了揮:樓下的茶油鴨開門了,快去排隊,一會兒人就多了。

老顧總說,我一生都在不停地追求,樓下的茶油鴨和二鍋頭。

扯淡。

你以前說的是,李二狗賣的烤鴨蘸醬油。

如花喜歡醬油,吃面的時候放,拌飯的時候放。別人說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先要抓住她的胃。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備足醬油,她就不會走。有一次我問如花,為什麼這麼愛吃醬油,你猜她說什麼,她說,我愛你,可我不能吃醋。」

分手第六年,老顧在如花生日這天出去看電影,四排一號,打扮的人模狗樣。從第五年開始,老顧已經不再試著給如花打電話了,也不再講生日快樂。分手前兩年,老顧做夢都在問如花你會不會回來,現在每天都在說如花你還是別回來了。

「為什麼。」

老顧沉默很久,最終有些底氣不足:「不喜歡了。」然後就轉過身去,肩膀一陣顫抖。「我那點喜歡,不值得她受累。」

老顧還是遇見了如花,在分手第七年的時候,在大學的門口,在同學聚會時。老顧畢業七年,存了一筆錢。聚會前一天,提了一輛甲殼蟲。如花不認識什麼車,吉利帝豪跟凱迪拉克都經常弄混,但是只要看到甲殼蟲,眼神都會發亮。

老顧指著那輛嶄新的甲殼蟲說,這是如花的夢想。

可老顧是個慫逼啊,開著車到校門口,看見如花從對面走過來,一轟油門從後門走了。

「她瘦了,也好看了。大學時候挺黑的,臉上還有痘痘。現在白了不少,可能是化了妝。還穿了高跟鞋。可能嫁人了吧,我看是別人送她來的。算了,你走吧,我睡一覺。」

老顧躺在床上,我正要帶上門的時候,老顧轉過身說:「你肯定很疑惑,可我沒資格替她實現夢想。」

又一年清明節,老顧照例買了一包麻花。咬了一口就吐了:「真幾把難吃。」他舔了舔手指,把剩下的麻花都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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