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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有三個乾爹

很小的時候,每次過年,別的親友的壓歲錢大都落入父母腰包,唯有這三個爸爸,他們的壓歲錢我是從來都自己存放的,在十二歲之前,我每年都會數好幾遍他們精心給我準備的壓歲錢。

為什麼說精心呢,因為這裡的習俗要求乾爹乾娘們不得不精心。給孩子的壓歲錢需要綁在紅繩上,綁十份,然後做成吊墜似的,叫做「鎖子」,在過年那天親自掛在孩子脖子上,寓意把對孩子的祝福鎖住。最初的時候特別辛苦,我記憶中,我三歲之前的鎖子,綁的都是一角硬幣,怎麼綁的呢,據說是用釘子在硬幣中間穿個孔,再用專門的紅繩串起來。由於穿孔之後錢就不能花了,所以很少用一塊錢的硬幣,可是這樣太寒磣了怎麼辦?一般都是綁了硬幣之後再在下面綁幾張大額鈔票,一開始可能不是一百元,畢竟那個時候一百元還很珍貴,普通人工資也就幾十。後來慢慢的,人們嫌這些繁文縟節太麻煩,生活水平又不斷變好,就漸漸的流行直接綁紙票,綁七八張十塊的,再綁一兩張一百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鑿硬幣的繁瑣,哪怕是第一次收到,識趣的也不會說什麼。嗯,如果說人們思想的進步是擺脫傳統不良習俗的根本原因,那麼圖方便、相互理解就是人們從過去走到現在的直接原因。

就這樣,我收到了大約三十份「鎖子」。

為什麼不是三十六份?

因為我的其中一個乾爹,在我大概五六歲的時候,不要我了。

原因也很簡單,他和乾娘三十歲的人了,膝下只有兩女,一直想要個兒子。再次懷孕之後查出又是女兒,於是病急亂投醫去找了個算命的算算是不是命中缺子,那江湖郎中問他是不是有個乾兒子,他跟乾爹說,你這個乾兒子命里克你,你要想要兒子只能把他過繼到你家去。乾爹也實在的不得了,竟然相信這風言風語,當天就找爸「要兒子」,爸一氣之下替我跟他斷絕了父子關係,並且十年沒再聯繫。

孩子十二歲生日那天,習俗要求乾爹給兒子把「鎖子」解開,把「鎖子」上的錢一齊取下來給兒子,這個過程叫「開鎖子」,被視為是孩子擺脫幼稚走向自立的一個很重要的過程,可是這麼一個如此重要的日子,我卻只有一位乾爹到場,雖然有很多朋友助興,但場面或多或少有些尷尬。沒有到場的兩位乾爹,一位是不要我的那個,另一位由於工作太忙抽不開身,如果按照年齡大小排序的話,這位工作狂我姑且可以叫他二乾爹。

吃完飯我這位二乾爹急匆匆趕來,彼時已經準備返程,他和乾娘一把抱住我,就差哭出來了。後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我坐著他的車去他家玩了一下午,玩的什麼已經忘了,只記得他在車上一直抱著我,嘴裡不斷的呢喃著,「對不起兒子,我來晚了。」

去年九月份,正在學校里閑逛的我突然接到母親電話,說我這位二乾爹不幸去世了。

腦子一片空白,彷彿一道巨大的閃電把世界劈回混沌狀態。

他本是污水處理廠的廠長,那天照例由員工下池底檢修裝置,第一個員工下去了半晌沒上來,第二個員工見狀也跳下去,亦然,所有人都慌了,趕緊給正在開會的我的乾爹打電話,乾爹掛了電話二話不說中斷了會議,趕往現場,圍觀的人的話一句也來不及聽,直接跳了下去……

媽說,由於是工作殉職,政府要舉行追悼會,第二天就下葬,說我回去也來不及了,乾脆就別回來了吧。

我默不作聲,心裡想著那天他抱著我喃喃自語的樣子。

「好,那就過年回去給我乾爹上柱香吧。」

可是,我也沒等到過年,就見到了我那40歲就守寡的乾娘。

因為,十一月份,奶奶去世了,我不得不回去。

葬禮上,乾娘匆匆趕來又匆匆離去,我看著她消瘦的臉,跪著,撕心裂肺的哀嚎。

給奶奶上墳的時候,我又去乾爹的墓地,送上遲了一百天的悼念。墳前擺著酒瓶,可我知道他不是真的喜歡喝酒,沒人真的喜歡喝酒,人們喝酒都有自己的原因,他就是為了家庭和事業,不得不喝的那種人。

後來,我翻看爸相冊的時候才看到,爸像我這麼大,上技校的時候,他跟以上兩個乾爹關係好到三人用一套碗筷的程度。照片上,爸眉頭緊鎖,兩個乾爹一個笑的花一樣,另一個留著那個時代典型的中分頭,兩隻胳膊搭在其他兩人肩膀上,表情酷似一個明星,對,就是小虎隊里的吳奇隆。

突然發現,跟我的畢業照好像。

男人長大了,難道就不是少年了么?

還是說,長大本身就是一種自我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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