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簡記（下）

03-30

在2014年，已經風行了二十餘年的輕小說仍然在高歌猛進，銷量年度前三都破了百萬大關，而前十名的銷售總和更是逼近了一千萬的恐怖數字。儘管他們的平均售價不足一千日元，也就是上班族們的一頓午飯的價錢。但巨大的人氣，以及難以企及的銷量，一旦轉換成財富，就是小說家與出版商們的新式印鈔機，拜此所賜。僅僅是2014年在亞馬遜上出版發售的新書，就已經超過了上千本。而對於極受歡迎的輕小說，接踵而來的漫畫化和動畫化，無疑又是出版商與動畫集團的一次賺錢狂歡，誰都不能否認，這個時代，是輕小說最好的時代。

如果你在日本觀看深夜動畫的時候，你就會常常的被一些新書推薦的廣告打斷。在25點，26點的時段，往往是出版界的巨擘發威的時候，他們有著強大的宣傳機器，通過電視、推特以及視頻網站上像你兜售那些十六開的輕小說。在他們用錢財勾連的關係網中。有知名的動畫製作公司、唱片界的巨頭、推特上的畫師、甚至還有與賭博相關的公司。他們可以為了推薦一個新人的作品，而買下整個《朝日新聞》的版面。

而那些公司里的天才企劃們，也會不失時機的去各種知名展覽會上去搞路演，並且在秋葉原電器街上打出巨幅的宣傳廣告，藉此來宣傳他們的輕小說、動畫音樂專輯、以及是從小說改編而成的漫畫。更加令人瞠目結舌的是，他們甚至可以和賭博行業、以及餐飲行業合作，推出一系列的「套餐計劃」，就連日本首相，恐怕也沒有這個待遇。在這個媒體全方位轟炸的年代裡，這些出版界宣傳機器的重要性可見一斑。

也許我們應該要感謝角川集團以及它背後的一眾書商，正因為他們有著老練的編輯，出色的市場策劃，強有力的宣傳力度，以及他們舉辦的數不清的新人獎。讓我們認識到了川上稔，西尾維新這些有著深厚功底，但原本默默無名的作家。也發掘出了渡航這種富有才氣的新人，甚至最終將一位輕小說作家櫻庭一樹，推上了直木獎的寶座。這種通過新人獲獎、編輯發掘、最終出書一舉成名的流水線已經有條不紊的走了二十年，至今還沒有被打斷。當你打開一本文庫本，翻到了它的末尾，那麼你除了作者介紹以及後記外。還會看到一列列的新人推薦表。有的出版商甚至不顧讀者，的感受在一本輕小說的最後，硬生生的插入和本書無關的宣傳廣告。這些經過精心的繪畫與設計，但看起來還是格外突兀的廣告，就是這個永不停息的流水線的最好見證。

在日本這個一高壓的工作聞名的社會，同為動漫產業的相關人員，輕小說作家活得可要比動畫業界和漫畫界的人士滋潤的多。新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動用巨大的宣傳機器來擴大自己的知名度。而已經功成名就輕小說作家，儘管開始有了編輯和讀者催稿的壓力，但還是可以在接受數不勝數的採訪，以及在簽售會上接受粉絲們的膜拜之餘，和自己的幾個作家好友一起去居酒屋小酌一杯。甚至當某個作家厭倦了創作本系列的續篇，想動筆寫一個新系列，也隨時都可以告訴他的專屬編輯，然後就可以開始寫故事大綱了。因為他們會以光速來確定廣告方案、然後就會在東京某個不大的禮堂里召開新系列發布會，一點都不需要作者本人來參與，舊系列就此擱置，它的結尾就完全的取決於作者的心情。像漫畫家那樣為了趕連載而大肆聘請助手，還會累倒在工作台上的事例，在養尊處優的輕小說業界可以說是聞所未聞了。它就像是一個烏托邦，承載著商業氣息與夢想的烏托邦。只可惜，它遲早就會被打破，而開響第一槍的，就是輕小說的骨肉，編輯。

眾所周知，儘管新人的獎項能證明他們的實力，但卻無法作證他們的寫作經驗，而編輯對於他們題材的引導，就顯得非常的重要。而在輕小說越來越多的改編成動畫，作家們也開始拋頭露面，遊刃有餘於鏡頭和讀者之間的時候，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也加入了輕小說作家的行列，但他們對於寫作或者是動畫的熱愛並不等於他們寫作的經驗，更不等於他們的實力。而為了讓他們的小說奪人眼球，這些原本可能經過歷練，就能寫出出色作品的年輕人們走了一條二十年前的老路，同時也是邪路——色情噱頭，而編輯，這是最大的幕後推手。

儘管日本也是有著出版物相關的法規，但很遺憾，每次政府想拿一些過於露骨的作品開刀的時候，總會引起出版界、漫畫家以及輕小說作者的一致抗議，理由很簡單，「保障言論自由」，不僅如此，他們還會把政府的封禁令和當年日本二戰時候的報禁相類比，佔領輿論的制高點。而且以角川集團為首的ACG大佬，甚至會直接退出由政府舉辦的動畫展覽會，造成了觀眾的普遍不滿。

儘管在家長和教師的壓力下，在2013年，東京都政府強行通過了《青少年健全條例》等反色情法案，但其最大的作用，僅僅是象徵性地封殺了幾部作品而已，並且淪為了全動畫業界的笑柄。在那一時期出版的作品中，「都條例」這一詞語的出現頻率可謂是相當之高，諷刺之意不言自明。這種擺明了和政府對著來的態度，政府卻不能拿他們怎麼樣，因為誰都不想碰上「言論自由」那根高壓線，看來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到來之際，為了所謂的國際形象，東京都政府也只能去秋葉原的女僕咖啡店進行表面上的「肅清」了。

如果說藉由金錢以及權力的力量，輕小說成功避免了，或者說，憑藉運氣暫時躲開了家長們的怒火，那麼它的第二條隱憂，可以說是致命的。

那就是輕小說的嚴重同質化。

諷刺的是，儘管現在正在奮筆疾書的輕小說作家可能是幾年前的數倍，成功動畫化的數量也是十年前的數倍，但它們的題材，卻可能只有十年前的十分之一。菊地秀行、京極夏彥們的奇幻文學成功的被這群「懂市場」的編輯們引入了歧途，網路文學反而成了輕小說們的最大引擎，那些我們很不齒的「扮豬吃老虎」式的套路就在日本奇蹟般的開出了一片天地，並且一躍成為了2014年的銷量第一（你們懂我說的是什麼），而他們的書中充斥著的，不是幻想，而是徹頭徹尾的狂想。如果你再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去除了那些裝腔作勢的設定，情節反而都是如出一轍，看過一本的話就會很容易猜出後續。

而近兩年的作品，甚至連具體的背景以及情節架構都如出一轍，而且通篇都是戀愛和戰鬥的大雜燴。這些千人一面的爛俗情節，和編輯們的所謂「市場化引導」，都有著不可抹消的關係。最極端的例子是，某一位編輯負責的輕小說中，竟然有十幾本都是設定相同，人物性格相似的。看來他對相關題材的處理經驗，可以說是得心應手了。

正如輕小說的骨肉是編輯賦予的的一樣，輕小說的靈魂，作者，也是將其推下深淵的另一罪人。坦白來講，戰鬥情節若是經過出色的細節描寫以及張弛有度的情節走勢，的確可以稱得上是動人心弦，可是當作者沒有這樣的駕馭能力的時候，故事就會結構鬆散，不知所云。而某些輕小說作者，由於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容不得一點批評，甚至還專門披掛上陣，在網路上和讀者展開一場轟轟烈烈的罵戰。如果你看過他們充滿狹隘與偏見的激烈言辭之後，應該就會明白，為什麼他們的書，被別人諷刺為「買插畫送小說了」。

也許，就目前輕小說轟轟烈烈出版、大賣、動畫化的熱潮之中，提及它的衰敗還有為時過早，畢竟我們還可以拿一些市場上的佳作來聊以自慰。但是當寒風到來的那一天，我們也同樣該記住，如果一定要出始作俑者的話，那它的衰落一定不是政府的禁令或者是PTA的怒火，而應該歸於作者的戾氣，編輯的自大，以及我們的放縱，這個時代，是輕小說最壞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