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庫微觀】i3：寶馬寫的一篇半命題作文

高中寫作文，我最喜歡半命題，我愛_____、我恨_____、我日_____這類，因為半命題作文給了你一個著眼點，不會讓你茫然無措，然後留出讓你自由發揮的空間。也正是如此，我寫出過「莊子與上帝」這樣題目的辣文，老師讀後驚為天人，當堂朗讀，與全班同學奇文共賞，然後給了我零分。

如果我們把汽車比成作文，卡羅拉、索納塔放到高考作文里，永遠是穩穩的48分水準，虎頭豬肚豹尾雖然筆力欠鋒，但也頗具形制。司馬遷的屌、司馬光的缸、蘇東坡的浪、李太白的狂，這些高考議論文必備素材人家一個也不少。通篇觀下，格式規整、引經據典、論點端正、積極向上，總之這樣的作文就是一個字——穩！

這樣的車，若辭藻再豐富一些、筆跡再規整一些，拿個五十幾分問題也不大，全看閱卷者心情。忙碌的判卷流水線上，被隔離的閱卷老師們最喜歡這樣的文章了，不用細讀，粗品一看各方面規規矩矩，兩分鐘判完沒毛病——下一張！

而所謂奇文，大抵是寫的時候就沒打算拿高分，只是為了嘗試一種新的寫法，或者付諸一種新的思路。對閱卷老師來講，給奇文打高分是要擔政治風險的，甚至要小組討論之後再給定分，費時費力。所以，大多數「奇文」在老師們草草閱畢後，出於保守，就給了一個低分。而這些文章的評語總繞不開兩句：「觀點偏頗，文無實意。」

不過，歷史上哪個裡程碑意義的車型，在當時當代不是奇文呢？賓士1號上路的時候，馬車的速度和耐久都碾壓它；福特T型車的面世斷了手工作坊的活路，甚至影響了世界製造業進程；雪鐵龍7A問世前，沒人想過汽車也能靠前輪驅動；甲殼蟲緊靠便宜耐用，就獲得大車們難以企及的銷量。

放到今天，各國政府給車企們定的半命題作文是這樣的：

全球變暖啦！碳排放太高啦！空氣污染啦！都是你們這幫車企搞的啦！怪你們怪你們就怪你們！電動車最環保耶耶耶！草他媽的都給老子生產電動車！

各大車企們，請你們以「電動車的________」為題目，寫一篇文章，要求800字以上。詩歌除外。

然後呢，車企們暗地罵娘，一邊降低汽油車的排量、減少汽油車型的推新，一邊考慮這篇作文該怎麼寫。

出題人是政府，作文的閱卷老師卻是消費者，怎麼拿到比較靠譜的得分呢？

不少廠商的寫法相當規矩，他們以自家的汽油車車型為藍圖，「改造」成為純電動車型。借用既有車型平台開發純電動，療效快，市場可預期，還有汽油車鋪墊好的認識度。高考考場，這些文章一蹴而就，半個小時寫完，閱卷老師看後，臉上雖無驚悅之色，卻有滿意之狀。當然，對於磷酸鐵和鎳鈷錳的論據選擇，廠商們各執一詞，最終更偏向於後者。

最終，這些穩步改造的車型成了這篇半命題作文的標準參照線，閱卷老師們逐漸形成了統一的評分標準：

• 續航是核心觀點，NEDC低於300，EPA低於200，其他方面再好也頂多拿個38分。
• 充電速度是文章結構，要層層遞進，從下到上升華。快充慢充都支持，介面齊全，這些都滿足的話，45分可以給。
• 空間實用性則是文章例證用得好不好，你不能讓李太白拔劍割屌心茫然，也不能讓蘇東坡舉石砸缸顧無言。汽油車改造成純電動，空間實用性不可丟，否則別想上50分。
• 顏值是文筆辭藻。然而對於純電動車型，閱卷老師更看重前三點，至於文筆嘛，有則提分，無則勉勵。

因此，對於純電動作文的評分倒也不難，以上四點，超長續航、充電兼容性強、空間大、顏值高，若都能滿足，一篇58分甚至滿分作文不是沒戲。只不過大多數改造類電動車還掙扎在前三點，他們也就成為了電動車中的卡羅拉和索納塔——爭取不出錯，拿個靠譜分。

可是呢，班裡總有幾個恃才傲物的學生，現在來看應該叫中二了。他們認為靠改造只能解一時的燃眉之急，要想真正寫出屬於電動車的作文，必須從頭開始，他們將手裡的草稿攢成球扔到一邊，面對格子紙，開始從零構思——如何建立屬於電動車自己的用車和操作方式。

於是，以日產、特斯拉、寶馬、賓士等為首的這幫學生開始構思「奇文」，而作為閱卷老師的我，上周開了一星期的寶馬i3，今天要給大家當眾朗讀這篇奇文了。

半命題作文，劃定了範圍是純電動，剩下的讓廠商們自己去發揮。寶馬i系列產品都是白紙一張，重新畫出來的。這篇奇文，寶馬開宗明義，上來就說老子跟你們不一樣，今天我這篇文章是從未有過的全新架構——LifeDrive模塊。

你可以非常粗暴地將LifeDrive理解為非承載式車身——整台車分為兩大部分，Drive模塊上搭載了三電系統（電池電機電控）、車輪-懸掛系統和其他車內電器系統。而Life模塊主要負責乘員艙，兩個模塊之間獨立性很強，各司其職。

Life模塊的成本具體多高，寶馬沒有透露，我們只知道整個i3的Life模塊都是碳纖維（CFPR）材料製成。先將碳纖維絲線織成布料，然後再將多層布料壓製成車身架構的形狀，再將不同形狀的組件粘合在一起。最後，i3的車體組件數量僅有150塊，相當於傳統車型的1/3。

用CFPR的好處，除了強度高之外，輕量化的優勢也很明顯，這是i3這篇作文中從文章架構引出的第一個重要論點。為了證明自己的論點，寶馬不惜將我們最熱愛的鋼板閹割掉了，整個白車身用的都是塑料覆蓋件。

作為閱卷老師，看到這裡的我已經有些驚愕了，不顧周圍老師們詫異的目光，我用自己粗大的中指關節敲遍了i3身上每一處肌膚。金手指告訴我——沒錯，聲音和觸感與保險杠一樣，確實都是塑料！

因為用了塑料，i3的噴漆工藝也有所不同，給我的理解就是保險杠噴漆，以至於i3的整車廠耗水量相比傳統汽車總裝廠節省了70%。

客觀如我，馬上通過不可描述的渠道查詢了維基百科，純電版i3的整備質量約為1200kg，貌似這個輕量化也沒啥效果啊？別急，做個簡單對比你就知道了：

同樣是純電動車型，寶馬i3比北汽EV大一圈、電池包更重，反而比北汽EV輕了100公斤！而北汽EV的續航還不如寶馬i3。

話又說回來，我他媽的花了40萬，買了一台塑料車。作為閱卷老師，此時的我心情有些複雜。但寶馬還是給這些塑料蒙皮講足了故事，他們說，i3上的塑料件都是從海洋垃圾里回收再利用的。這樣一來，文章是不是就升華了呢？

別急，僅僅這些哪兒夠，i3要升華的還有內飾。上面這張大圖中，車門前方和中控前方的內飾件用的是亞麻纖維，車門內側為織布材質。其他內飾件大部分也用了可再生材料。總之我i3就是環保小達人一枚~

座椅特別薄，織物的，也是追求輕量化和材料可回收。座椅的實際觀感比這張渲染圖Low多了，好在坐上去不難受。

因為格調夠高，寶馬更加肆無忌憚地發揮著自家粗糙做工的優良傳統。比如主駕車門鉸鏈隨隨便便就異響；因為沒有B住，你要先關後門，再關前門，相當於前門是扣在後門上的。由於缺少定位點，每次關門都伴隨著兩扇門規律的震顫，彷彿車子要散架一樣。

接下來，寶馬就要展開i3的核心了——純電動。得益於電動車不講道理的扭矩釋放和較輕的車身，i3的電門堪稱生猛，城市中不管任何車速，一腳下去，對方還沒換完擋呢你已經超到它前面了。過程中，逐漸升高的勵磁音還挺有科幻感的。我甚至在想，將來發動機滅絕了，車評人們會不會再發明出類似聲浪的「磁浪」來品評呢？

「寶馬的磁浪音調偏高，解析度一般。」

「奧迪的磁浪科技感更強，但有些虛。」

「賓士的磁浪最渾厚，尤其是AMG版本，有一種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的雄壯。」

電動車剛剛興起的那幾年，我們習慣用燃油車的感受來做比對，甚至用「這台電動車開起來有多像汽油車」這樣的思維來評價燃油車的駕駛體驗。但以i3和聆風為首的電動車，開始嘗試屬於電動車應有的操作方式。

例如制動，城市駕駛中i3甚至不需要踩制動踏板，因為強悍的動能回收完全能代替日常的剎車力度，唯一需要適應的是動能回收時的拖拽感。沒開過電動車的話，你可以想像汽油車降擋發動機反拖來做類比。i3的制動能量回收可以一直把車收停，寶馬做得比較好的是它在車速即將歸零時的調校，非常平順，毫無頓挫。汽油車踩剎車最後還難免「頓」一下，i3是沒有的。

普利司通給寶馬i3提供的是一套前155後175的超級窄胎，徹底的節能靜音取向。寶馬採用的「風刃」輪輻造型也有降低風阻的考慮。而至於操控，我只能說寶馬在這篇半命題作文里已經盡最大努力去照顧了，後置後驅，全電門加速不打滑，過彎的支撐還OK，可極限不高，沒辦法輪胎太窄了。慫逼如我，當然是不敢嘗試這車失控會怎樣的，只記得有一位i3車主下地庫拐彎就失控了，估計當時地面有水，車速也比較高，直接懟牆上了。最有寶馬味兒的還是轉向，靈活敏感，偏重，幾乎沒有虛位，配合2550mm的軸距，這車的高速轉向甚至有點神經質。

i3最跟不上節奏的就是續航和充電。初代i3的續航堪稱捉急，後來做過升級，三星給了寶馬更大的電池包（33kWh），同時沒有增加體積。升級後i3的NEDC續航在270km，官網也樂得用這個數據宣傳。但我實際開的那幾天，測出安全續航在200km左右。

因為家裡沒裝寶馬的充電牆盒，每天找地方充電讓我的生活變得多姿多彩。公司地庫的第三方充電樁價格是1度電將近兩塊錢，其中包括8毛4的服務費，貴！i3的電耗大約是13kWh/100km，已經不錯了。即便這樣，如果堅持使用第三方充電樁，百公里費用也相當於一台混動汽油車了。因此，i3這類純電車型必須家裡安裝牆盒。

還有一個大問題——充電。海外版本的i3已經有了快充介面，但國內i3仍然只支持交流慢充，充滿電需要五六個小時！手機圈裡流行「續航不夠快充湊」，i3在汽車圈尷尬到了極致。我開i3這幾天，除了公司地庫能充電，外面也找了4個充電樁，結果兩個壞了，1個在小區里不讓用，還有一個國家電網的是快充，用不了。

最後，作文收尾，要點睛。寶馬寫的這篇i3作文，是在探討「未來電動車該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i3這篇文章的奇葩之處在於它將巨高的成本堆放在了自我暢想與表達層面，包括LifeDrive模塊車身、創新的用料、環保的生產過程以及屬於電動車的交互方式與駕駛體驗，但其他方面的篇幅就少得很，例如實用配置、做工水準，甚至是電動車最核心的續航能力。也正因如此，使用全碳纖維座艙的i3在E-NCAP碰撞測試中僅得了四星，因為它的主動安全配置幾乎沒有，失分嚴重。

對於消費者來講，i3推不推薦買？我的回答是不推薦，連買來開幾百公里車主就後悔賤賣的二手i3我也不推薦，即便新車優惠後30萬就能落地我也不推薦。它不是一台全心全意為車主著想的車型，它就是一篇寶馬自我表達的高考奇文。而作為閱卷老師的我，給它打58分，同時警告其他考生不要效仿寶馬這篇文章，因為不是誰都能寫出這麼多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