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那個孤獨的你,帶自己向外行走

人生而孤獨,這是一句被說了無數次的話。敘述孤獨,彷彿是現代人一種具有高級感的特質。許多心靈雞湯文靠著它,引起了一場場狂歡。

然後呢?就這樣散去嗎?

有沒有想過,有什麼可以承載孤獨?

是書本,是世界,是那些遙遠的,多樣的,奇妙的存在,串聯出的自己心內的地圖。

「我發現,向外行走,其實即是向內回歸」。

Why Travel?這是來自一位孤獨的小孩,Lam的回答。

——旅人醬· @沉浮

老房子向陽處有個小陽台,南國豐沛的日光潑在陰翳濃翠的玉蘭樹上,風來時,樹葉沙沙地響。又恰巧屋子裡有一大櫃的書,從很小起她總是窩在這裡讀書,度過許多午後。你知道一般這樣長大的小孩,性情多少是有些乖覺愛靜的。

回想起來,讀的大多是些無用之書,亞特蘭蒂斯與龐貝的覆滅,月光寶石輾轉於貪婪者的搶掠,時間與宇宙是如何從一個奇點爆炸起源。但不知道怎麼,這些遙遠陌生的名詞,對於孤獨的小孩而言,是一種神秘的慰藉,彷彿只差一點就觸手可及。

一知半解地讀到屠格涅夫,描寫俄國城郊的白樺林如何金碧輝煌,「即使聽到叢林的風聲就能判斷出季節來」。她想,是這樣的嗎。目光投向窗外的玉蘭樹,苦夏漫長,似乎沒有盡頭,她的世界這麼窄,窄得只有這個四季常綠的陽台,和書里讀來的生活。

還差一點,那裡有一塊玻璃

再去巴黎,她已經不再怯怯。還是習慣一個人旅行,朋友有時無法理解她奇怪的執念。M2線幾乎坐到盡頭,來到拉雪茲公墓,心愛的王爾德與肖邦的長眠之地。來者寥寥,偶有優雅的老紳士攜著夫人,駐足獻花。

仲春時節,巴黎是灰撲撲的暮色。耳機里循環播放著肖邦的E小調離別練習曲,在靜謐里顯得過於凄切。把耳機摘了。夾道蕭瑟參天的樹,靴子踩在被微雨打濕的光滑石塊路上,發出細微卻迴響驚心動魄的聲響,是風雨欲來的預兆。

隨著冷風刮過,彷彿多米諾骨牌被推倒,從身後開始,悉悉索索一陣由遠至近再到遠的摧枯拉朽。鋪天蓋地的風聲呼嘯,夾挾著無名的寒意與凄冷而來。

直至寒鴉雲雀被驚起,凄厲地鳴叫著掠過頭頂,猶如在弔唁王爾德臨終的落魄,以及肖邦後半生的失意。 風林聲中,「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的惆悵是不會陌生的。

作為朝聖者,這樣的情境是一種巨大的共情,來自於徹夜讀《道連格雷的畫像》和長久練習肖邦的鋼琴曲,種種太私密的內心波動,其實是很難宣之於口的,又不足為外人道的。

此後再回憶起巴黎,她總是能想起獻給王爾德與肖邦的的紅白玫瑰。在巴黎浮華輕軟的香頌音樂底色里,潛藏著柔軟酸楚、無以名狀的傷懷。她的巴黎里有春的清冷風聲。

她二十歲了,也真的能辨別得出森林四季的音色。

特意在深秋造訪的聖彼得堡,金黃的脆葉子碎在每一個腳步下。凡爾賽園林布局下的白樺樹筆直參天,像俄國大兵一樣,井井有條中透露出英俊的散漫。

在巴斯求學的路上,盛夏的密林在起伏的山丘上沉悶而溫馴地搖擺。有時在越過石牆和木柵欄的莓果樹下站一會兒,很確定,是小時候在《柳林風聲》打過照面的英式田園。

巴斯的樹林

可無論身處世界哪個角落,她卻仍然覺得自己還是在陽台獨自讀書的孩童。一個人走在永不終止的苦夏,試圖找到遙遠世界和自己的共通之處,始終未果。

世界並沒有真的打動她,她也無處對世界傾吐。那裡有一塊玻璃。

遙遠的相似性,

感人的是遙遠還是相似

去年八月,她去了一趟伊朗。

很多人問,伊朗不危險嗎,有什麼好玩。她不知道怎麼回答。

遊歷了將近半個月,落腳的城市叫亞茲德,是古絲綢之路上的商貿重鎮。有人說這裡是伊朗最喜歡的一站,抱著很大的期望,卻遇上一連串不如意的事件,很是遺憾。

波斯人結束了周五的休息日,找了家傳統客棧,喝不帶酒精的清-真啤酒,慶祝即將離開。天台遍布土耳其浴的採光圓頂,和鋪著柔軟地毯的「土炕」。沙漠地平線的落日因為沒有遮擋,一切都是金燦燦的。

宣禮人唱經的聲音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響起的。悠長,嘹亮,迂迴,跌宕起伏,他有一把漂亮的嗓子,被懸掛在清真寺高塔上的喇叭放大。沙漠邊陲很空曠,平頂低矮的建築群使聲音不被遮擋,傳播得很遠。

很難說這是宗教,或是音樂,或是眼前一切共同的作用力。她覺得若是信徒,此刻一定能從這種極致純粹的體驗中,直接與心中的信仰的對話。因為天地之間再沒有其他阻擋,唯獨光和樂聲搭建的梯子,直通天堂。

這個場景不陌生,她在緬甸仰光遇到過。破曉時分,虔誠的佛教徒趕往雄偉的大金塔群,赤腳供以花果食水。第一縷陽光照亮金塔塔尖,經文詠唱聲中,是神魂有處可歸的從容。

而這一切,想必也與巴塞羅那聖家堂近乎迷離的光、以及巴黎聖母院唱詩班通往天國的歌聲一樣,都是能被觸類旁通的虔誠。至少有一個片刻,魂靈里將自己獻祭於神明,誠實對白內心。

年初,為了看長鼻猴,跑了趟婆羅洲。密林里轉了大半天,連猴子的影子也沒看到,不是不沮喪的。往回走拖拖沓沓地脫了隊,她也不以為意。以至於頭頂枝葉傳來異動時,還一時反應不過來。

心心念念的長鼻猴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舒展身體從頭頂穿林而過。

也有旁若無人的猴兒蹲坐樹杈,大嚼特嚼樹葉。樹下,一隻長著鬍子的山豬慢悠悠地走近。

隔著山海而來,親眼看見這些生靈在自己的屬地自在生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一刻四下無人,猴子、長鬍子山豬和人安靜地共處,似乎人也不過是叢林里理所當然的一員,唯獨山林風聲陽光見證。

又想起在黃石公園遇見的那頭落單自由的大角鹿,它散漫地湊到鏡頭前,看夠了熱鬧,打了個響鼻,撂蹄子往山上跑了。在山坡頂,它回眸看了一眼。

一隻清癯的鹿奔跑跳躍,誰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哭的,她卻幾乎落下淚來,像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如同信徒甘心匍匐於神明,動物在天地間自在從容。

伊朗、緬甸、西班牙,黃石、婆羅洲,那麼遙遠,又那麼相似。卻只有真正走過,才融入骨血之中。那層與世界為鄰的玻璃被擊碎,告別從想像得來的二手生活體驗。旅途上忽然而至的喜怒哀樂,串聯起來,才拼出自己的世界地圖。

曾只能紙上談兵的孤獨小孩,在許多遙遠的相似性里,不再是旁觀者,而是作為行路人和見證者,清醒又堅定地,從那方窄窄的陽台向遠方走。反過來,她也終於能與漫長孤獨的自我和解,真正地擁抱世界,然後真正地為世界所擁抱。

「因為我發現,向外行走,其實即是向內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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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那個孤獨的你,帶自己向外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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