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的底線是什麼？

醫生，你的底線是什麼？

馬上要到五四青年節了。

身在急診的我，不由得想到了兩年前5月4日那個夜晚。那會兒上班才2年多點，也就是剛剛才結束2年的規培，領導看我幹活麻利，科里就安排我出急診了。

1.神經外科是什麼？苦逼+累！

作為一名神經外科醫生，身在神經外科這個病人又重又急的科室里，尤其是在基層醫院，除了臨床基礎知識紮實，另外一定要有過硬的身體素質。

我們醫院比較特殊，有自己專門的神經外科急診。

我們科室那會兒因為人員吃緊，一線大夫，4天一個病房夜班，4天一個急診夜班。要累死的節奏。

5月4日那天，我是病房白班，急診夜班。按理說，晚上夜班的醫生，下午應該休息，但你病房管的病人怎麼辦？你的手術怎麼辦？所以白天依舊得上班。

我記得從早上8點到晚上1點，一點兒都沒有休息，現在都不知道那會兒是怎麼撐過來的。

可能我那會兒年輕吧，不知道累，我曾經連續工作了72個小時，中間休息一共不到8個小時，最後離開醫院的時候我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感覺腦袋輕飄飄的，心臟跳動都不正常了，感覺隨時都會猝死。

怎麼說呢？就是年輕，能扛！

現在的我，打死都不這麼幹了。為什麼？不值得！！！

白天查房看病人，做檢查開醫囑，下午又做了台介入手術，穿著20斤的鉛衣從13點站到晚上18點。完了事兒連飯都沒吃就趕緊出急診，18點接班嘛！想必這是很多同事的生活節奏，稀鬆平常嘛！

那天夜班特別忙。

2.白天高強度工作10個小時，有誰心疼你？

從18點急診接班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1點，整整7個小時，病人特別多，車禍的，打架的，自發性腦出血的。一堆一堆的來。

大概晚上10點多鐘，3個老爺們兒推著個老頭兒來看病--車禍外傷。

家屬十分慌張，說患者被小車撞出去老遠，擋風玻璃都碎了，讓我趕緊救救老人家。

我看了看，人倒是明白的，頭上也沒有口子，老人就是一直喊頭暈，嚷嚷渾身疼痛。

我查體過後，例行片子檢查----除外頭胸腹部外傷。沒事。

該做的檢查都做過了，該請的會診也都請了，問題不大，皮外傷為主。

臨床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有人在家裡洗澡，滑了一下結果把自己摔死了；有人從六樓墜落，卻只有一個腿骨折。奇葩的事情見的多了，很自然對一些事情就見怪不怪了。

所以，不是說你被車撞了，就一定有很嚴重的傷。

因為後面等待的患者太多，跟家屬簡單說了病情，不是很嚴重，建議口服藥物治療回家休養。

可家屬急了，說什麼都不幹，說我們被撞得擋風玻璃都碎了，人能沒事兒嗎？不行，必須得住院。

急診有三類患者：

1.必須得住院的患者，這個不用你說，醫生自然會催你住院。

2.輕傷患者，可住院也可急診留觀，但是不能回家。這個醫生也會和你說清楚。

3.完全沒必要住院的患者。諸如，被人扇了一耳光，踢了一腳之類的患者。

可使偏偏，有那麼一群人，為了方便自己解決問題，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無需住院時也會要求住院，浪費寶貴的醫療資源。

沒什麼大事兒，非要住院的那種，家屬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科室的床位有限，是留給真正有需要的病人的。

有的時候，需要你好好的去解釋這其中的原因。有兩種家屬。

第一種，通情達理的家屬，好好解釋，一般最多留觀一個晚上，不會再死纏爛打的要求住院了。

第二種，家屬不明事理，害怕可能涉及到車禍後續賠償難解決等問題，就是要求住院。非常難纏，甚至無理取鬧。

而這個患者的家屬恰恰就屬於後者。

家屬非善類，費了我好一番口舌，勉強同意先去輸液，後面一堆排隊的病人的催促讓我火急火燎的。也是出於同情，我跟家屬隨口說了句

「你們這大半夜的被撞了，也挺不容易的啊！」

那三個男家屬頓時火冒三丈，罵了起來，原來他們誤解了我，認為我暗示他們是「碰瓷」的（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所以什麼奇葩家屬都有，我都不知道他們居然想的這麼多。

反正家屬說什麼都不幹，怎麼辦？

再次解釋唄，原來這種家屬不值得同情！！又費了20分鐘口舌，方才「話療」 完畢。勉強同意去先輸液治療。

3.連續高強度工作14個小時，你會不犯錯？

走的時候，我把病例列印出來給了他們，結果他們走出這屋子沒多久，又怒氣沖沖的跑了進來，指著我就又開始罵，場面一度失控。

腦外科受傷的病人，一定問有沒有昏迷，有沒有嘔吐，家屬來的時候說患者路上吐了3次。

原諒我從早上8點一直工作到晚上11點，整整14個小時啊！晚飯沒吃，連口水都來不及喝，實在是累啊，困啊，結果把那個病人的病歷寫成了嘔吐1次。

我給你改了不就成了嗎？結果那3個中年男人死活不幹，污言穢語的罵我！各種難聽的話全出來了。

家屬認為我和肇事方串通好了！豈有此理！

事情過去兩年多了，我現在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個病人家屬怒氣沖沖的罵我的場景！

病人受了傷，住不上院，家屬心理有火；

我的一句關心的話，讓他們覺得我把他們當成不要臉的碰瓷的人，火上加火；

我的病歷寫錯了，讓他們覺得自己住不上院是因為醫生和肇事方相互勾結，醫生連最起碼的執業操守都沒有了。

本來就不滿的情緒，這會兒根本不需要再和大夫客氣了，3個人指著我的鼻子罵！

家屬罵了很多髒話，大概意思就是「白眼狼、不要臉」上述這些，雖然隔壁診室哥們兒的叫來了保安，但2個保安大哥只是在哪兒站在，嚴格遵循「家屬不動手，保安不出手」的潛規則，頂多就是勸兩句。家屬看著有保安，也不敢貿然出手打我。

很多髒話我記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其中一個家屬不斷反問我「大夫，你們醫生的底線是什麼？」

「你們醫生的執業操守是什麼？」

「你做人的底線是什麼？」

各種侮辱，真的，各種侮辱！

我承認自己有錯，但是至於遭受這種侮辱嗎！

想我一個堂堂1米9的男兒，何時受過這等侮辱，內心真的是非常的憤怒，可是只能低著頭不說話，罵了一會兒家屬累了，我開始給下一個患者看病。

連後邊看病的其他家屬都看不下去了，幫助勸那個男的，保安也勸。

可是不管用。

就這麼持續罵了將近1個多小時，這期間就差動手了。

我當時其實真是有點害怕了，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醫患衝突，而且還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抓住我的 「小辮子」，怎麼能輕易放過，最後，那個男家屬要求找我們領導。實在沒辦法，只能叫來總值班協調吧，可沒想到，總值班來了之後也不怎麼管用，後來又把我們科主任給叫過來了。好一番協調後，家屬終於答應先輸液，第二天再解決問題。

家屬走的時候，還各種質疑「這種大夫看病，輸的液體會不會給開錯了？」主任又是一番解釋並親自核對方才化解。

4.經歷了奇恥大辱，外人認為不值一提！

那個晚上，我經歷了所未有的奇恥大辱，雖然家屬沒打我，但是我內心比被打了還痛苦。

即便這麼痛苦，可是我還得忍著這種痛苦和內心的屈辱來繼續給病人看病。

我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熬過去的！

對一個工作才3年的大夫，這種磨礪是不是早了點兒？

《人民的名義》里，祁同偉說，當自己跪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我說，從那天晚上起，我的心也死了。

曾經那個年少輕狂發誓醫治世間一切疾患的一顆熱忱之心死了，曾經那個誓要救死扶傷兢兢業業燃盡自己的一顆仁者之心死了。

哀莫大於心死！

有人說我太脆弱，這點痛楚算什麼，我特么還被病人家屬打過呢！

有人說我太敏感，回去好好睡個覺，過兩天就忘了。

有人說我太矯情了，以後這種事情碰見多了就好了。

可是，兩年多過去了，我時不時還會做那個噩夢，夢見家屬用盡各種惡毒的詞語來罵我……

5.醫生，你的底線是什麼？

這句話至今在我耳邊徘徊。

其實，當時抽屜了有根甩棍，是我們用來防身的，我當時真的想脫了白大衣拿棍子往那家屬醜惡的嘴臉上掄過去，真的，現在都想。

我說，醫生沒有底線，醫生的職責就是治病救人！

我現在依舊會在急診搶救病人，依舊用盡全力，但是，現在，這對於我來說，就是個工作而已。

僅僅是個工作而已，對於工作，我會賣力去干，但當初的熱情，早已消失不見。

可能很多老資歷的醫生認為這是個小事兒，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對年輕醫生的自信心和工作熱情的打擊有多大？

尤其是那些剛進醫院的實習生或者規培生或者低年資住院醫師！！

　 五四青年節是為紀念1919年5月4日中國學生愛國運動而設立的節日。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將在我腦海中永遠銘記。

出過急診的大夫，應該有親身的體會。出急診不怕病人多，怕就怕病人扎堆來，5個病人一堆來，還不排隊，誰都想先看，讓你焦頭爛額；50個病人排著隊來，看一晚上，我頂多就是身體累，心不會太累。

6.當個醫生而已，為什麼這麼難！

2年多里，我又經歷了各種醫患矛盾，所幸都化險為夷。

可是，你能告訴我，

從什麼時候開始，當醫生要承擔挨罵的風險？

從什麼時候開始，當醫生要承擔被揍的風險？

從什麼時候開始，當醫生甚至要面臨被殺的風險？

當警察當兵有生命危險，我們認了！

可是，如果連當醫生都會生命危險的時候，這個國家的前途就讓人堪憂了……

作為祖國的青年一代，未來我會在醫生的道路上走多遠我不得而知，只希望這樣的事情不要再發生在年輕醫生身上。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