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樣年華》窺視王家衛的導演藝術：慢鏡頭下的詩意與曖昧

03-29

如果要從中國導演里選出最獨特的一位，那一定非王家衛莫屬了。在傳統的體制與文化背景下，「抄」文化成為了一種大眾現象，滲透到各個領域。寫小說的自不用說，自古以來，移花接木、各種變形組合成為小說作家的一種習以為常和慣例，用的好的美其名曰「用典」，諸如我國的四大小說；用的不好的當然就會遭到一大批人詬病，先前被「白蓮花」獎惡搞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就是活生生的「榜樣」。甚至非藝術的技術界，大家也是能抄則抄，稱其為「復用」，畢竟已經有現成的「輪子」，誰還會願意去再造呢？因此形成了一種不良的風氣，就是所謂的教科書式典範，「某某著名的導演就是這麼做的」、「某某書上就是這麼說的」為我們的思維定勢提供強有力的後盾。但電影並非一味地循規蹈矩，不論國內外，都有不落窠臼的電影人，王家衛無疑是其中之一。

《花樣年華》這樣一部講述愛情故事的影片，本著最大的導演自發性，提供給我們一種精緻的人工化的敘事技巧和大刀闊斧的精彩細節，展示出一幅動人的畫面。

王家衛向來以獨特的電影個性著稱，不按常理出牌，卻往往打得一手好牌。對話，不玩老美那一套正/反打，或者常常幾句話之後補上其它人的反應鏡頭。他的一種個性化的做法是使用畫外音，另一位使用畫外音比較鞭辟入裡的是希區柯克。在希區柯克的影片里，畫外音製造了諸多的懸念，而王家衛通過畫外音做了一種裁剪，去掉了次要的畫面和聲音，讓主要人物的動作和表情凸顯。在《花樣年華》里，周慕雲和陳先生講話，我們只看到他隔著一扇敞開的門面對著屋子裡面景框之外的陳先生。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蘇麗珍身上。同樣的手法，用的好壞、精彩與否，全在於使用者採取一種什麼樣的態度，模仿是一種本能，然而一位地模仿便成了糟糕的本能；創新是一種意識，但無休止地泛濫式地追求創新，思維的湖泊必定會幹涸，有時候創作者需要更多的是沉澱與積累。

大鏡頭特寫在有些電影理論里是不能濫用的，記得周傳基老先生就對此有自己的看法。然而濫用畢竟不等同於不能用，王家衛在這部影片里就有許多處特寫，經常在表現兩人對話時候，臉部給個特寫。這裡一方面是想傳達出人物面部的豐富表情，更是王家衛在這部愛情片中為了描繪人物內心細膩含蓄的情感而採取的一種刻意而為之的手法，目的是為了契合他在本片中想要創造的一種如詩般的片段化的剪輯組合所營造的意境。這正如我們在整部影片所看到的，它給人一種故事情節空泛但卻並不顯得單薄的感覺。影片中多處安排的物件細節的特寫不但起著承載故事情節的作用，更重要的是對環境的烘托，恰如點綴在夜空中的星辰，零星而不散亂，引人遐思。詩歌的語言是抽象而凝練的，譬如新月派的詩，浪漫而不著調，天馬行空看似「貌離」而實則「神合」，王家衛的《花樣年華》正是一首描繪愛情的小詩，憂傷、凄美、哀婉、朦朧、曖昧，通過各種精簡的鏡頭，把不同的意象組織在一起，達到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也許這正是王家衛對藝術的自我表達。值得注意的是，當周慕雲和蘇麗珍第一次在茶館見面，用一個在兩人之間來回移動的長鏡頭來表現人物的對話，這種手法也並不常見，但王家衛在這裡大膽的使用和對節奏的把控也具有一種獨到的含義。

影片最讓人流連的大概是一系列穿插在故事情節中的慢鏡頭，舒緩情節，張弛有度，讓朦朧與曖昧的氣氛得以渲染。當蘇麗珍和周慕雲往返於樓下飯館的情境被置於一連串的慢動作格調之中時，我們感受到了一絲絲人物內心的孤獨，一種相隔咫尺卻又仿若天涯的距離感。王家衛讓鏡頭給到蘇麗珍的特寫，從腳到腿，從臀到腰，美麗的曲線，充滿魅惑的舉手投足，將身穿旗袍的女人卓越的風姿在這種慢鏡頭下表現的淋漓盡致。當兩人並肩漫步走在夜晚的路上，慢鏡頭的運用也獨具風味，通過對時間的延長來抒發一種溫暖而浪漫的情調，漆黑朦朧的夜，昏暗的路燈光，在慢鏡頭的渲染下，我們有如身臨其境，彷彿能感受到一種不言而喻的人物複雜而矛盾的內心活動。當酒店裡蘇麗珍身穿一襲紅色的旗袍緩緩與周慕雲擦身而過，那一種含蓄而朦朧的美更是在慢鏡頭的襯托下表現的格外森婉動人，沒有過多的言語，畫面與動作的張力已足夠將兩人內心的不寧靜展示在這寧靜的小屋內。而當兩人在酒店裡一起寫故事、探討、談笑風生，慢鏡頭的刻畫讓時間瞬間凝固了，這一刻是美妙的，彷彿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留戀與回味，王家衛在這裡的慢鏡頭恰如其分地展示了兩人的曖昧，歡喜中彷彿又隱隱透著一股淡淡的哀愁。尤其是景框將兩人限定在一個狹小的範圍之內，這種兩人世界是狹小的，是封閉的，環境的封閉表現了人物內心無法真正舒展的隔離。張曼玉的表演無疑讓人讚賞，但鏡頭背後導演的思考才是讓這種曖昧的格調得以舒展的最關鍵因素。

王家衛這種切片式的拼接，不僅沒有讓故事情節顯得慌亂，讓人物活動顯得突兀，反而通過動與靜快與慢以及色彩上的對比，將繁瑣的細節去除，只留下生活中最精彩的瞬間，從高潮到我們無法窒息到舒緩的小夜曲式的慢鏡頭抒情，節奏的把控穩妥中卻又稜角分明讓人印象深刻，詩一般的電影語言，打破常規的文學敘事，無一不彰顯其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