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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時

初識老譚的時候,是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彼時我剛從大學畢業入職,老譚是公司的老員工,因為常年飽受加班折磨,三十不到的年紀長了張四十齣頭的臉,笑起來更是直奔五十,讓人不禁懷疑,他來公司的目的,只是想混幾年就退休,趁機騙一筆養老保險。

剛入職的一個多月,我和老譚基本沒什麼交集,雖然他就坐我旁邊,時不時湊過來瞅瞅我的電腦,想指導些什麼,但每次迎接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桌面和面無表情的我,有一次忍無可忍的老譚終於發出了積於胸中許久的問題

為什麼每次我來看你電腦,都是空空的桌面,你莫不是在上班時間看黃片吧大兄弟?

老譚最終沒能從我的電腦里找到什麼黃片,但從那天以後,我們慢慢開始了交流。

從最初討論各自喜歡的球隊到私人珍藏的電影,再到公司前台的漂亮小妹,我們的話題越來越廣,直到某天中午老譚和我坐在公司窗前,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開口對我說

我其實一直有個想法,想要寫本書。

「《月子》嗎?」我問道。

「狗屁,是一本,關於、關於青春理想的書。」老譚抬頭看看灰濛濛的天,眯著眼描述道。

「可是你已經沒有青春了」我頓了頓繼續補充道「也沒有理想。」

「誰說沒有,我跟你講,十年飲冰,不涼熱血,你不懂。」老譚認真反駁道,我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我連書名都想好了,就叫《葡萄成熟時》。」老譚自顧自的說。

「為什麼不叫《葡萄熟了》,都是一個意思。」我建議他。

「你這個土鱉。」老譚說著話站起身,哼著歌返回工作崗位,繼續敲代碼。

其實我沒和他說,我自己也有個寫小說的願望,只是因為這麼多年,一直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好寫的,所以總在醞釀,每次看到樓下來來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們,我都覺得他們就像是整日忙於生計的小螞蟻,而我自然也是這眾多螞蟻中的一隻。

沒人想聽螞蟻怎麼生活,他們既不關心,也不在乎。

但是老譚感興趣,至少看起來感興趣,在得知我也想寫小說後,老譚時不時的,就蹭過來推薦書單

「我最近在看加繆,加繆你可知道,《局外人》《鼠疫》個頂個經典,還有毛姆,那個短篇寫的,牛逼啊。」

「我很早以前就不看加繆了。」我回過頭說。

「那你看什麼,說出來,一起聊聊。」老譚好奇道。

「《少婦白潔》」我說。

老譚沉默幾秒後說「你怕是要被楊永信電一下才行。」

老譚是個正經八百的文青,無聊的時候就愛讀書、旅行,可是你知道,真正的文青是不怎麼受待見的,沒人有空聽你講歐洲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作有哪些,也沒幾個人對美國文學感興趣,你要做的,就是在社交網路上傳一張被自己修到扭曲的圖片,配上句諸如「四月你要對我好一點、五月你要對我好一點,六月對我好一點」的文字,然後等著收穫許多言不由衷的讚美。

儘管我一度覺得,要求月份對自己好一點的人,他的智力也許有些問題,但不得不承認,這招還是很受歡迎。

既然都是真庸俗,何必附庸假文藝。

在這家公司做滿一年後,我離職跑去廈門,留下老譚,在偌大的北京城孤軍奮戰,獨自在外的我不時會懷念起下班後和他在宿舍樓下喝酒的日子,也總說要約著下次再聚,卻因為各自忙碌,遲遲沒能實現。

老譚結婚的時候,我特地請了一周假趕回北京,婚禮前兩天,我倆坐在一家燒烤店裡,看著電視里奔跑的小人,喝了整整一晚上。

「這麼多年,我就他媽喜歡皇馬。」喝到盡興,老譚把瓶子重重的按在桌子上然後指著我問「你、你喜歡誰?」

「我喜歡熱巴。」我神情恍惚道。

「熱巴,熱巴是哪個聯賽的球隊?意甲?還是德甲。」老譚皺著眉思索個不停。

「不是個,球隊,是個、是個人吧。」我給他解釋道。

「人、人好啊,女生吧,我和你說,你別看地球這麼大,遇到個喜歡的人真不容易,要哥哥說,你也別太挑,就、就熱巴吧,回去商量商量,把婚事辦了,到時候我去給你主持婚禮。」老譚幾句話,就安排妥當了我和熱巴的婚事。

結婚兩年後,老譚有了自己的小孩,他叫他,小酸菜,老譚和小酸菜,他們一家,就是為統一的速食麵而活,孩子生出來以後,老譚第一個拍照給我,言語之間極盡得瑟。

「像不像,你就說像不像,跟哥們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跟你講,我最近就打算動筆寫我的《葡萄成熟時》,把它當成送給兒子的第一個禮物。」

隔著屏幕我由衷的為他高興,彷彿也看到了自己將來的生活。

這樣的欣喜並沒有維持多久,一年之後,頻頻咳血的老譚被查出胃癌晚期,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休假,急匆匆的買了張回北京的機票,推開病房門時,老譚正穿著一身病服,躺在床上掛水,本就不年輕的臉,又蒼老了幾分,看到我以後,老譚掙扎的坐起來,擠出個笑容對我說

「哥們,讓你受累了,還特地跑一趟。」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站在病床前,手舉起又放下,他似乎察覺出我的不安,抬起另一隻手輕輕錘錘胸口安慰我。

「哥哥壯實著呢,別擔心。」

掛完水後,我推著他在醫院的小花園散步,我們聊了很久,從當年的入職,再到他的升遷,結婚,小酸菜誕生,他在說起這些的時候,渾濁的眼裡第一次有了光。

「你老大不小了,也該考慮考慮成家的問題,那個、叫什麼,什麼鍋巴的。」

「熱巴。」我糾正他。

「哦,對,那個熱巴怎麼樣了。」老譚一副家長的做派關心到。

「挺好的。」我隨口說道。

「挺好不行,得非常好,你得去追人家,暗戀有什麼用。」說到著急處,老譚又咳嗽幾聲,我急忙答應,免得他再擔心。

「要是我有什麼三長兩短,老婆孩子你還得幫兄弟接濟接濟。」沉默片刻後,老譚開口道。

「別瞎說,你身體好著呢,今年皇馬對尤文圖斯,你能不看?」

「看,鐵定看。」老譚抬頭沖我笑笑,我背過身,偷偷抹了幾滴淚。

「總說要寫《葡萄熟了》,可是我這顆葡萄都快熟透了,《葡萄熟了》還沒寫出來。」老譚言語間,有股遺憾在裡面,這種遺憾讓我很難受。

在醫院治療兩個月後,老譚帶著妻兒來到廈門,他說要陪自己老婆看日出,陪兒子看大海,那時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一米八出頭的身高,瘦的不到八十斤,背也佝僂的不像樣,他終於還是老了,儘管還不到四十。

你知道關於少年的傳說終究只是傳說,總有一天他們也會老去,直至某天,燃燒盡最後一滴熱血。

我帶他們走過廈大,登上鼓浪嶼,吃遍所有的小吃,老譚像個孩子一樣,總是笑個不停,我為他們一家拍了許多照片,想說的有很多,最後竟然只有一句

希望這個五月,對老譚好一點,再好一點。

從廈門回北京後,老譚的病情急劇惡化,他插上了呼吸管,終日躺在病床上,和他視頻的時候,我告訴他,自己交了女朋友,屏幕那頭的老譚看起來很高興,不停地沖我點頭,伸出顫巍巍的手,斷斷續續的說要好好的,走下去,為我自己,也為他。

過了一周,老譚帶著滿滿的愛和不舍離開了這個世界,參加完葬禮的我,避開所有人,躲在花園的角落,哭的像個傻逼。

記得某次喝酒的時候,他曾舉起酒杯,高聲地朗誦北島的詩歌

那時我們有夢,

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誰也不曾想過,那個熱衷於做夢的少年,就這樣匆匆的結束了他關於生活的全部冒險,丟下他愛的和愛他的人,手足無措。

回到廈門後,我獨自搭車去鼓浪嶼,環島路的彎繞的有些誇張,我望向窗外,又回想起和他一起奮鬥過的時光。

老譚,如果真有來生的話,願你仍是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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