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角落患過「精神病」
在這個年代,抑鬱症、精神分裂等精神疾病已變得司空見慣。據《日本時報》網站2015年5月25日報道,《柳葉刀》周刊的一項研究指出,中國約1.73億人有精神疾病,其中1.58億人從未接受過專業治療。那精神病患者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那一年,我也變成了一個精神病患者。
都說本命年是個坎,24歲的時候,我遇到了目前為止人生中最大的挫折,我得了雙向情感障礙(可自行百度)的精神疾病。
1.病症爆發前夕
從家人的觀察判斷來看,2015年9月份開學後,我開始出現各種疾病傾向。不看書不學習,晚睡早起,作息紊亂(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還很打雞血一樣精神亢奮不覺累),經常頭痛,瘋狂購物,花錢大手大腳,愛請客送別人東西(不管別人願不願意要),也愛蹭別人飯讓別人送東西,節食減肥,運動過度,到處旅遊,狂發朋友圈,愛炫耀,口若懸河,話多到說不完,喜怒無常,做錯事後還不停給別人打電話發微信道歉。總結下來就是自我感覺優越,覺得自己牛逼的開心活著,絲毫不在乎周圍人的感受,一直不能靜下心來,聽不進別人的任何意見。
去住院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顛瘋成性。但那時,我自己和家人當時沒有意識到是心理健康的突變。畢竟之前沒出現過這種情況,她們當時只是以為最近受刺激(恰巧跟第二個男票分手),壓力大,做了一些瘋狂的舉動。
後來,本姑娘瘋狂升級,覺得好多朋友都在背後對我有偏見有看法,家人也不信任我,我當時情緒波動非常大,整天動不動就哭,甚至哭到不能說話。
我跟學弟學妹們、跟球友、跟在香港的本科室友當面吵架,讓他們極度尷尬難堪。我還一度幾乎刪光拉黑了所有人,只留下自認為是好朋友的同學和家人。我拉著一幫同學給他們開發布會,用好幾個小時解釋最近的狀態(不管他們是否想聽),其實我後來知道是輔導員老師讓他們去的。我躲避著家人的追蹤,跟第三個男票一心要結婚到處瞎跑,就是不回家不回學校。我在網上訂了一堆的跟團游,去了北京天津香港還有韓國的濟州島,玩一圈都不想回家過年,這還不包括後來退掉的雲南哈爾濱泰國游。我在境外游的時候瘋狂購物,買各種名牌和不實際的東西,在濟州島四天我買東西了兩萬塊(雖然賣出去一部分,大部分都做禮物送人了,到現在家裡還有一堆當時的東西沒拆封)。我跟家裡人各種撒謊,元宵節在高中同學家裡躲避家人,搞得跟刑偵警察抓犯人一樣,弄得哥們也十分為難。被強行帶回家後,我在家裡大吵大鬧,摔東西意欲拿剪刀自殺(當時就想嚇唬家人的衝動),我還記得姐姐給我的一巴掌有多麼疼。
還有太多的瘋狂,我無法一一言說。
周圍的人都發現了我的異常。同學老師都覺得我已經太不對勁,最後學院領導和老師緊急聯繫我的家人,那也是我上大學以來,爸媽第一次接到來自學校老師的電話。她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向熟人、醫生各種諮詢,絞盡腦汁,把我勸進精神病院看醫生,我在經過多次拒絕後(一直自認為沒毛病),同意踏入醫生辦公室門口的前一刻逃走了。後來,家人沒辦法只好讓醫生給我打電話同醫生講出內心的真實想法,然後醫生建議給我開藥,我吃了沒幾天。後來就當著我媽的面假裝吃藥,實際握在手裡,然後被我偷偷扔掉。
2.初入精神病院
2016年3月20日,我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其實是被綁進去的。
自己前期實在是幾近無法控制的狀態,家人一直猶豫要不要送進醫院接受正規治療,父母的心始終狠不下來。是舅舅連哄帶騙的讓我到他家去玩,在到達之後我們還沒下計程車,舅舅直接讓司機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後來計程車司機看我極度抗拒,他生怕攤事,收費後抓緊走了。下車後,我連舅舅家的家門都沒進,舅舅立刻找朋友開車把我送到醫院。
我在醫院門口死活不下車,說醫生給我看病就出來給我看,我死都不踏進精神病院的大門,我進去那就是對我自己有病的承認。再後來就來了一幫護士騙我說醫生出來了你下車跟醫生談吧,一下車我就被他們用繃帶綁住手腳把我抬進了醫院。然後我家裡人就走了,我被綁在床上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求她們放開我,懇求著讓我媽不要走,後來被逼的沒轍了,飆髒話,還威脅護士,不放我走我就咬舌自盡。來來往往的病人們都在看我,卻沒有一個人理我回應我。
後來,我「機智」的發現一隻的手腕綁帶有點松,自己硬是忍著痛解開了。剛準備想偷跑,護士就過來了發現了(我這個命啊,哈哈)。護士跟我說你跑不出去的,後來觀察發現確實如此,因為精神病院的內部構造就是堪比監獄般強大(監獄我也沒去過,臆想的)。
苦等了一個小時候後,醫生才讓我去見他(應該是想讓先我冷靜下來)。可我見到他後,一直在抱怨、訴苦,完全不聽他講話也不認可他的判斷。我甚至說你有什麼權利把我關起來,拿法律法條給我看。
而後我就進了那個我呆了兩個月的精神病室。
一進門,我就驚呆了。
一個偌大的空曠的房間,裡面有一百多個病人。有些人來來回回的走,有些人被綁在椅子上罵罵咧咧,有些人坐著放空發獃,還有些人自言自語,因為每個人的病症不同,表現不一樣。
但精神病人也是人,她們也是有愛的。
我還清楚的記得,我坐下後,一個先天身體殘疾被父母拋棄但又有精神疾病被孤兒院送到精神病院的妹妹,倒了一杯熱水讓我喝(個人衛生原因,沒敢接受)。旁邊還有一個妹妹留著口水眼神渙散,卻握著我的手一直不放跟我哭著講話。我知道她們沒有惡意,但那個局面下,我還是被嚇懵逼了,我就開始哭,根本停不下來。後來護士給我打了鎮定劑一類的針葯,我就直接坐在冰涼的地板倚著牆睡過去了,後來被叫醒去床上一覺睡到第二天(藥物作用十分強大)。
3.精神病院的日常
第二天開始做全面大腦、心臟等身體檢查,我那時候還期待著自己檢查結果沒有問題就可以回家。但是,從此,我就作為精神病患者,開始了在這兩個月的治療生活。
跟上圖有些類似,我也過著吃飯吃藥睡覺在病室枯坐著看電視打牌聊天等醫生解放的簡單無趣的重複生活。但絕對沒有上圖那麼豐富,吃的清湯寡水慘不忍睹,無外出不運動依舊在變胖。每天都期待著家人的探望,可以帶點好吃的,速食麵都成了美食。大家永遠都在看牆上的鐘錶,期待著時間的流逝,掰著手指數日子什麼時候可以出去(一般兩個月的治療期),跟監獄應該沒什麼兩樣。
她們脆弱但也堅強,是有愛的人。
現在出現心理問題或精神疾病的人實在太多了,男女老少都有,年齡、職業、學歷各異。
我就舉當時我印象深刻的幾個典型但真心都是好人來介紹一下(略涉及個人隱私,請尊重保護):
讀高三的某妹妹,抑鬱症,第二次進醫院治療,在家有過自殺傾向,不跟爸爸媽媽說話爸媽探望都死活不見面,後寄住在姑姑家。愛讀書,文藝女,愛刷微博但不愛社交。她跟我講過的很多書,我這個研究生學渣都沒聽過(慚愧),思維邏輯很清楚,表達能力也很好。
讀初中的某妹妹,精神分裂,會出現幻聽,自己對著空氣(她自己聽到的那個人)講話。文靜、不愛講話,可以坐在一個地方半天不動,會一直安靜的聽別人講話不插言,都幾乎沒見她笑過,但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
大學畢業已工作的某姐姐,精神分裂,看見一群人出現就恐慌,害怕別人的目光,正視你的臉都有難度,轉戰過各大醫院。每接受一次電擊治療後,幾乎誰都不認識,我的名字她都忘記好幾次,我們每次都得重新做介紹幫她回憶。但性格好的沒話說,幫我拿包,聽我絮叨,安慰我鼓勵我,讓我枕著她的腿睡覺卻從不嫌棄我,我走之前擁抱了很久,很捨不得的一個人。
山大研究生畢業在國家電網工作的某姐姐,病症名字不記得了,比較少見。第二次住院,剛住院的時候被綁在椅子上很多天,因為控制不住打人或者摔東西的慾望。孩子都兩三歲了,但住院期間自我調整特別快(1個月不到就出院了),除了想孩子會哭。非常有主見,三觀倍兒正,玩得開也看得開。從不像大多數的其他人那樣纏著醫生天天追問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就一種自我變好自然會回家的積極心態。
六十多歲的某大媽,長得跟我逝去的姥姥很像,我莫名的對她有好感。她對我也特別好,家裡人一來看她就把吃的分給我,我想家想哭的時候會安撫我、擁抱我,讓我一直想起我姥姥。
還有很多很多這樣的人,她們或多或少或輕或重的出現了心理、精神問題,但是每個人都在積極的接受治療,都在從不承認自己有問題、奮力反抗到最後心平氣和的正常出院的路上。那個高中妹妹現在在高四班復讀,那個山大姐姐繼續回到國家電網上班,我回到學校繼續準備畢業找工作。
4.漫漫恢復期
其實,16年5月10號出院,但不代表我真正的完全好起來,我是自我要求出院的。回家之後,家人按照醫生要求讓我繼續吃藥在家調養。
可我真的不是在調養,而是「頹廢、墮落、放棄」。
住院治療的時候就出現過失憶,有一些事情我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不過過去的都已過去,不會再去糾結。
之後在家是真的開啟了「療養模式」,就吃飯吃藥睡覺長痘變胖看韓劇打發時間,體重一路飆到110斤的巔峰記錄。什麼都不想,因為什麼都不敢想,不敢回憶以前,看到瘋、傻兩個字都會覺得扎眼。想到以前的舉動會悔恨埋怨自己,不敢出現在別人的世界裡,生怕自己的出現會讓人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傻事,無法挽回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在跟前男友分手後被他說你怎麼還留著以前的朋友圈,一氣之下刪光了所有的朋友圈(特衝動、後悔)。不敢見人,家裡一有客人就跑到房間躲著,吃飯去廁所都憋著都不出來直到別人離開,就怕別人問我你怎麼在家這個問題。
想的多,卻都沒用
明明知道所有問題,就是不改變。
在家鬼混的那段時間,我將自己封閉起來,朋友跟我聯繫我裝作沒看到很晚回復,後來索性不回復,因為不知道跟別人怎麼開口(向那些朋友說聲對不起)。別人都在努力奮鬥的去生活,而我就在家閑著呆著無所事事,也不學習也不看書也不運動。恰巧16年暑假期間,喬任梁因為抑鬱症自殺的新聞鋪天蓋地的爆出來。家中又出現了變故,我覺得自己是家裡的拖累,沒給家人帶來任何價值,我甚至都百度過喬任梁自殺的方法,想過並背著家人嘗試過再次去自殺(實在太疼太難受了,忍不了),去自私的想去一死了之,基本上完全放棄自己了。希望各類患者不要做這種舉動,自私而且不負責任,關鍵是害己害人,尤其是家人。
你們拉我一把,我才走出去。
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除了我家人估計就是小姨姨父了。世上沒有人平白無故不計回報的對你好,除了親人。因為朋友也好,戀人也罷,情感都是相互的。
在我墮落、放棄的階段,家裡人看著發愁又怕刺激我,從來不敢過度苛責、批評我,希望我能自己真正醒悟然後慢慢變好。
11月份中旬,小姨、姨父硬把我從家裡喊回上海。他們讓我晚上住在他們家裡,白天去學校圖書館看書,衣食住行全包,姨父甚至上班都會順帶著開車送我到學校。在這種全家人幾乎都在伺候我的情況下,我還是依舊晃晃悠悠不改變。我在學校怕看見熟人,回上海依舊不與同學朋友聯繫。因為我覺得我都討厭自己,別人也一樣不會喜歡我。
除了與wendy、挺哥、美綠吃過飯,我來上海之後其他人基本都不見,因為只有這三個人一直主動聯繫、關心我,尤其是wendy,在我覺得失去了所有朋友的時候,一直找我、等著我回來、陪伴在我的身旁,其實她在我不在上海的時候,自己過得更苦逼。但是我還記得我們畢業照採集的時候,全班十個人再次合體的時候,boc給我的那個擁抱,還有當時全班人在一起的溫暖與歡樂。沒有人提我的過去,都在關心我當時的狀況與以後的打算。
因為吃藥的緣故,我可以在圖書館硬邦邦的桌子上一睡四五個小時都不帶醒的,基本上每天就過著去學校吃完午飯在圖書館睡到下午坐地鐵回家的日子。我不敢有情緒表達,我不敢哭不敢笑我也喪失了哭的能力(藥物影響,不會流淚)。小姨嫌我整天擺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苦瓜臉,但我自己知道我害怕自己的情感表達在家人的眼中是情緒出現波動、有變化,被他們認為依舊有病沒治好。我不跟家裡人談自己的想法,我看見河都想往下跳。就這樣,我又在上海呆到放寒假,什麼都沒幹,就回山東老家過年了。
5.活出自己,你不是公眾人物,沒那麼多人關注你
一直活在別人的目光下,在乎著自己的形象。
其實,小姨說的對。
你是公眾人物嗎?有那麼多人關注你嗎?
我對自己重新開始發個朋友圈都經歷了很長的心理鬥爭,真是極度敏感,不作不死。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自己的,無需向外界去證明自己,哪有那麼多人去關心你關注你。
你不是壓力大,你是沒目標,沒壓力,閑出來的這麼多想法。
看到自己的朋友都在努力拚搏,自己老想著追不上別人了,已經跟別人不一樣了。老媽也告訴我說,或許我們耽誤了一段時間,但我們好了回來了,就可以隨時開始,你還年輕,永遠都不晚。是啊,76歲的褚時健都可以重新賣褚橙,你25歲,你怕什麼?
6.現在與將來
跟閨蜜住了快三個禮拜了。
這三個禮拜是我真正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的階段。
閨蜜告訴我,你真正感謝的是你自己的強大。你父母家人幫你是應該的,你出現問題了他們不管不顧你,那他們就不是你的親人了。
可朋友不是有義務幫你的。
所以一直感謝幫我、給我糾正三觀、聽我傾訴、幫我解決問題,讓我蹭住、教我面試、給我講面經幫我做網測的閨蜜wendy。還有我有段時間心裡失落,以為不在乎我不管我的美綠,其實知道你也很忙,在時隔很久之後,一個電話就點醒我,一直把我當妹妹,只要我需要會隨時出現的「美綠姐姐」。你的蠢萌妹妹一定會跟你回家看咱們老爹老娘和弟弟的。
最近一直在找工作,寫文章,就是沒抓住重點(不寫論文),老是只想通過改變別人的想法,得到別人的認可,而不是靠自己的行動與改變去獲得別人的讚許。
當你忙起來,你就沒那多想法了。
未來,依舊在繼續。我要繼續加油,會碰壁、會失望、會難過,也會開心、會幸福、會滿足。不斷改變,心懷感恩,一直前行,一路成長!
7.結語:天才在左,瘋子在右我今天敢在大眾面前公開,我也想過很多,閨蜜也提醒過我,把自己的傷疤跟隱私暴露出來,而且是帶有社會歧視的話題,讓讀者讀的尷尬作者寫的傷心(寫的時候確實想起過往會流淚)。但我還是鼓足勇氣,希望這篇文章可以有真正的價值,能讓大家讓社會去願意接納精神病人,不帶有色眼鏡去看待他們。精神病患者或許做出傷害過別人的行為舉動,但犯罪者尚可勞教改造重新走向社會(雖然他們再進入社會也是不被待見),精神病人痊癒後就不能正常生活了嗎?孰能無錯,誰沒有走入歧途?
我知道會有人給我貼上「精神病人」的標籤,甚至一輩子我都摘不掉。有人會說她以前心理出現問題,我們不要跟她有來往,或者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要深交,跟她來往萬一不小心刺激她再複發,我們躲開的好。經歷過這些之後,我能理解也尊重很多人的想法,因為我也看懂了不少人心。
理解我把我當朋友的人我感謝珍惜,不願意與我往來的人我釋懷理解。
但我覺得小哥哥跟我說的很對,他不會因為別人有過傷痛就去看低別人,而且你要感謝你自己的勇敢與堅強。我相信世界上更多的還是愛而不是歧視與冷漠。我不怕別人對我抱有不良印象,我不會去糾正你的三觀,每個人的思想是固定的,我不能用言語和一篇文章去改變別人的想法,我只靠行動活出我自己。因為這對我而言,是對自我的認知判斷,對過往的總結反思,對疾病的勇敢面對。也是對我自己能從中真正的走出來,破除自己心理障礙的最大表揚。
或許很多人看過2002年的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美麗心靈》,十五年過去了,再次強烈推薦。納什、梵高,還有很多人,他們是精神病患者,可他們更是擁有美好情感,有著美麗心靈而且被世界所接受的人。
再次感謝那些幫助我的家人親戚老師朋友,那些原諒我帶給你們傷害的所有人!
特別鳴謝:美綠、wendy、劉某、一妹、優秀男青年、班長、順子、瘦子、越越、夫人、小哥哥(記在心裡一輩子的人)
知錯就改尤未晚,我還是個好姑娘!
與你牽手看遍世界(濟州島回憶)
此文獻給曾經心理出現問題或者正在出問題的病友們,別害怕,有愛,一切都會過去!也希望社會上對精神病患者的多一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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