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體教會我的那些事兒:關於深度連結

作者:Matthew Poon

翻譯:孫維燕

編輯:羅菁

回顧我的研究生求學時期,我發現那時的自己對督導師說的「與當事人建立深度連結」到底是什麼並不明確。作為一名心理治療師,我認為我的角色是與不合理的信念辯駁、識別當事人的行為模式、調解當事人與原生家庭之間的矛盾。在帶了兩年的團體後,我才真正理解了深度連結的意義,以及我的主觀性在治療情境中的作用。

Teyber和McClure (2011)認為,人際關係失調來自過去的經歷(包括系統的、家庭的),這些經歷形成了個體的思維模式,從而導致與他人交往時的不良關係模式和不良行為方式。人際歷程理論是與鮑爾比(Bowlby)的依戀理論相關的多種理論的完美整合,其中依戀理論有Ainsworth所做的具有影響力的研究——「陌生情境測驗」(1978),定義了四種不同類型的依戀風格(安全型、迴避型、焦慮型、未解決型)。他們的研究較多涉及母親與孩子之間的連結,而後來對該理論的理解會更強調情感調節的重要性。

Schore(2008)指出「早期與最初客體之間的情緒處理方式影響著個體心理結構的發展」,也就是說,與情感依戀對象的溝通促進大腦中情緒及自我調節功能的發展,這一過程被視為人際歷程理論中改變的「催化劑」,也被稱作「矯正性情緒體驗」。此外,當前對理解心理治療中的依戀風格有貢獻的人,如Wallin( 2007),強調治療師個人依戀風格的重要性。那麼問題來了:把7個不同依戀風格的人放在一起將會是怎樣的畫面?

我所加入的團體旨在為成員提供一個安全的空間,讓大家學習自我覺察、加工、改變他們體驗到的與他人的關係。當我同意成為團體的帶領者時,我沒有預見到之後的兩年里可能會經歷到的各種事情。

每位成員都分享了自己痛苦有關的驅動力,儘管動力的功能水平各不相同。每位成員都帶著個人的生活事件和以往處理互動的不同方式——比如處理衝突、溝通不良、接受表揚、對峙——進入團體。基於以往失調的生活經歷,成員們已經形成了與恐懼感混雜的心理模式,而這抑制了他們得到自己最渴望的東西——人與人的親密感。

正如你能想到的,成員們慢慢從一開始的遊離於團體之外到融入到團體中。另一位帶領者Christina和我開始為團體工作,我們招募了三位新成員,隨著時間的推移,團體開始出現大量的變化、過程和連結。

Yalom(2005)提出團體治療過程中的11種要素(這11種要素是:逐漸植入希望;意識到別人也有同樣的問題;獲取關於健康生活的信息;為其他成員做貢獻;有機會體驗類似於早期童年經歷的動力;學習社會技巧;從其他成員那裡學會塑造積極行為;學會與他人交往;成員間緊密地聯結在一起;表達以前從未表達的感受;為自己的生活承擔責任。),他把這些叫做「治療性因子」。

在團體進程中,這些要素全部顯現了,我覺得其中4項要素對促進團體良好人際關係的發展起到最重要的作用。在新成員加入之前,團體中的兩名「老司機」已經活躍了很多年,他們見證了團體成員甚至團體帶領者的加入和離開,新的成員加入時,治療因子中的「普遍性」和「注入希望」因子就顯現出來。Yalom(2005)認為「同質團體中的成員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分享給其他成員,這種真實感是很有力量的,這樣的分享可能是心理治療師做不到的」。這一點千真萬確,當「老司機」們分享團體中的經驗和他們每個人的成長時,這種真誠和坦率讓新成員消除彼此芥蒂,也更有信心,這種真誠和敢於暴露自己的不足使新成員感到很安全,也願意分享他們加入團體的最初原因和遇到的難題。

作為團體領導者,Christina和我的目標是引導團體的進程,通過連接成員們分享的體驗,期望建立一個具有凝聚力的、安全的港灣。當團體即將邁入第二年時,開始出現依戀還有家庭動力的重現,這對團體治療的研究者來說並不意外,正如研究者們認為的「團體就像一個微型社會,成員在團體之外的關係模式很快會顯現在他們和組員以及治療師的關係中」(Chen & Mallinckrodt, 2002),當團體成員之間出現誤解,帶領者之間出現分歧時,迴避型和焦慮型依戀風格就顯現出來。

團體中有一位成員經常主導團體會談,讓成員們注意另一位成員在團體毫無保留的表達的行為,儘管他的意圖是表達感激,但另一位成員的焦慮依戀模式被激活,過去經驗中被忽視的感受在此時此地重現了。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時,感到受傷的成員沒有立即回應,但我和Christina注意到開始有人公開或悄無聲息地退出,儘管我們試圖將大家注意力聚焦,來討論這一現象,但成員們還是有所迴避,他們報告自己只是在過去的一周感覺到疲憊。

Yalom(2005)認為,「治療團體在某些方面就像一個大家庭,裡面有權威的家長角色,有同伴或兄弟姐妹的角色,有深度的自我暴露,也有強烈的情感,有親密感,還有敵對、競爭的感受」。上述情形發生超過兩次時,有感到受傷的成員開始分享這種評價給自己帶來的傷害——喚起了自己在過去經歷中被家庭成員忽視、無價值的感受。Christina和我進一步促成了一段談話,雙方探討了自己的本意和可能的影響,明確了雙方被誤解的感受。這位主導會談的成員對Christina的反應和對我的反應有所不同,我們能理解這種差別,因為我曾經向成員表達過受傷害的感覺,考慮到這種互動發生在組員和團體帶領者之間,Christina經過思考後阻止了這種互動,這種做法被這位成員感受為一種控制。

Yalom(2005)曾說「如果團體領導者被看做是父母的角色,他們對團體成員的回應可能被引導到與成員的早期依戀對象的回應類似」,的確,這位成員後來描述她在Christina那裡再次體驗了被養育者控制和被忽視的經歷,Yalom如是說「處理與治療師和其他組員的問題也是處理早期的未完成事件」,Christina繼續努力與她一起工作,通過精準的確認、鏡映這位成員的情緒體驗來為她提供正性的情緒體驗。

當我以治療師的身份加入Wallin博士的團體治療工作組(2015),我不禁想起自己在帶團體過程中的經歷,團體治療工作一定意義上檢驗了治療師的依戀風格,以及應當反思「將治療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這句話的意義(Wallin, April,2015)。其中,我最欣賞的是他在質疑「全能治療師」的神話時,提到房間里的治療師也有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幽默地引用了Hoffman(2011)的話「我們不能忘記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也是病人,這是一個大型自助團體」(Wallin,April,2015)。

Wallin認為,我們都經歷過一些事件、情感經歷,由於與早期依戀對象缺少連結產生脆弱感等,治療師只有認識到自己的依戀風格,在治療中與病人互動時才能展現出一個完整的人,他說「當新的依戀關係能夠允許當事人和治療師最深層的脆弱感出現時,治療就發生了」(Wallin,April,2015)。

在我反思自己的依戀風格時,我能很生動地回憶我和Christina帶團體時有成員流失的那段時期。當一位小組成員決定離開時,我感到自責。Wallin認為「聚焦於互動能夠讓我們意識到自己的依戀模式是如何影響我們為當事人所做的努力——為當事人創造新的、治癒性的依戀關係」(Wallin,April,2015)。當成員們進行激烈的對質或表達對團體的不滿時,我拒絕承認自己被煩擾和受傷害的感受,沒有意識到應該加入團體互動中,和組員共同合作找到解決方法。

在團體的最後6-8個月,Christina和我更加能意識到我們在團體動力中發揮主觀性,我能回憶起很多時刻,當我們坦率地說出成員如何無意中傷害了團體的另一位成員(可能是在在某個時刻,說了某句話),當事人和治療師之間的關係得到修復。

我們從成員那裡接受到了一些反饋——他們對我們主動參與過程、引導團體進程表示感謝,也對我們創造了安全的氛圍,讓成員們可以放心的表達脆弱感表示感謝。儘管在團體中每個人都存在差異,但我們很自然的成為朋友。我們提供了模擬正確的人際交往行為的機會,這些正確的行為是成員們之前沒有看過或者從未經歷過的。

最美妙的是當成員們能夠勇敢地在彼此的交往中練習這些行為,我相信這就是Yalom(2005)在提到團體凝聚力時說的「在團體中深深的體會到人的本性層面對個體來說具有很大價值,這種價值是無形的,團體成員體驗到那個更人性化的、更豐富的自己,並且把這種體驗作為內在的參照。」在團體中我們見過很多類似能夠體現團體凝聚力的例子,例如成員表達關注、擔心某位成員的缺席、解釋意圖、公開表達在團體中受傷的體驗、互相支持等。作為一個促進者,我也曾在會談中被感動,也從成員們的身上學會了很多東西,促進了我與團體之間的連結。

當Christina和我告知團體成員我們要離開團體去實習時,每位成員都感覺到不適,他們分享了自己的感受,不僅僅是害怕變化,還有對這段時間我們作為團體帶領者所做出的努力的真誠感謝,Christina和我都眼泛淚光,表達了我們對團體成員的感謝,並且希望他們在新的團體領導者的帶領下繼續成長。

寫這篇文章是對團體教會我的關於深度連結的一種情感反思。因為,矯正性的情緒體驗在治療師-當事人的治療關係中通常是受到限制的,但這種現象卻發生在團體成員和團體帶領者之間。

我曾經目睹團體成員互相關注、照顧,還有那些有力量的情感修復的瞬間。成員們準確的鏡映了他人的體驗,確認了他人的情感,並且全身心地投入到他們自己的生活中,對我來說,和成員們在房間里的互動為我提供了矯正性體驗的機會,我也練習了人際交往行為中的脆弱感,解釋意圖和解決衝突。由於在治療中經常出現這種情況,與團體成員告別為他們提供了一種美好的矯正性體驗。

作為團體帶領者之一,我能夠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方式與自己建立連結,這個角色挑戰我去體驗與團體中坐在我周圍的人相同的那種不適感。這些體驗讓我敢於表達,也有了勇氣,使我能全面思考經常阻礙我的那些事情(作為一名治療師或是作為一個人)。我很感謝這次不可思議的機會,能夠與一位有才華的領導者——Christina一起工作,也很感恩我能見證我們的小組成員彼此之間如何建立起了深度連結。

插圖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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