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再無段小樓

我看完後，反而喜歡上了張豐毅飾演的段小樓，儘管段小樓沒有在劇中死去，但我還是覺得，世間再無段小樓。程蝶衣在戲台上繼續唱著戲，台下擠著拿著大燈向舞台晃悠的剛進城的大頭兵們，段小樓在一旁非常焦躁。程蝶衣一如既往地唱著戲，觀眾卻再也不是當初的那些人，此刻台下的那些大頭兵們，粗俗無禮，不一會兒程蝶衣便被轟下台。段小樓忍不住了，戲班兄弟們也忍不住了，紛紛湧出來和大頭兵們混戰在一起，程蝶衣在混亂中失去了方向，茫然失措。菊仙下來勸架，卻不想在混亂中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

段小樓的一生，充滿了背叛與堅守，戲裡戲外分得清清楚楚。青年時期是大紅大紫的京戲伶人，與程蝶衣一同主演的京戲《霸王別姬》冠絕京城，幾乎場場爆滿，門庭若市。在娶了花滿樓頭牌菊仙之後，漸漸淡出了京戲圈，與程蝶衣之間的合作也漸漸變少。抗日戰爭爆發後直到新中國成立伊始，段小樓勉強與程蝶衣共同出演了《霸王別姬》，但並沒有演完。直到文革結束後，兩人又重新唱了《霸王別姬》，但這是最後一場，程蝶衣演完後拔劍自刎，倒在了段小樓的懷中。

在段小樓和程蝶衣的幼年直至少年時期，段小樓就像是類似霸王項羽一般的人，比其他男孩兒更能吃苦，更能忍耐，陽剛霸氣，就像是初生的雄獅一般。我個人也最喜歡這段時間的段小樓，這個時候段小樓也不叫段小樓，叫小石頭。小石頭仍舊是單純的，他努力地學習京戲，只為了能夠出人頭地。程蝶衣原本堅持著男兒身的想法，卻在小賴子死去之後，被小石頭用煙斗搗壞了。小石頭，間接促成了程蝶衣的誕生。

時光荏苒，段小樓和程蝶衣名震北京城，在京戲這一行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耀眼而燦爛。

一出《霸王別姬》，段小樓彷彿好像真的成為了烏江河畔的楚霸王，程蝶衣則真正地成為了虞姬。段小樓並不是楚霸王，但程蝶衣卻喜歡上了不是楚霸王的段小樓。

段小樓把戲裡戲外分得極為清楚，唱完了戲，他則會去花滿樓。台上，他是威風凜凜的楚霸王，台下，他是個混跡於妓院的常客。這是我很羨慕的生活，能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分開，這大概是我一生都無法想像的。侵華日軍進入北京後，段小樓一時衝動惹到了日本兵，被日本兵關進去了。程蝶衣為了去救段小樓，無奈去給青木唱《牡丹亭》，卻不曾想段小樓出來之後卻對程蝶衣怒目而視，吐了口唾沫在程蝶衣臉上，疾步離開。對此刻的段小樓來說，民族利益高於一切，就算是作為一名伶人，也絕不能對踐踏自己國家的人去唱哪怕一個字。但是程蝶衣管不了那不多，他為了救段小樓，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了。就算被人叫做漢奸，程蝶衣已然不懼。誰對誰錯，後人自可鑒之。

戰爭勝利後，國民黨軍隊湧入了北京城，段小樓和程蝶衣又開始繼續唱戲，他們原以為可以好好繼續唱戲

段小樓和程蝶衣之間，再度漸行漸遠。此刻的段小樓，開始迷茫，他不唱戲，只能去大街上賣西瓜。他自己都沒想到，身為一代名角，居然去賣西瓜，何等諷刺啊。

解放軍進駐北京後，段小樓和程蝶衣二人再度被邀請去唱《霸王別姬》，但卻鬧了笑話。一個長時間不唱，一個長時間吸食鴉片，這齣戲黃了。但是解放軍戰士們卻毫不在意，紛紛鼓掌，然後便唱起軍歌來了，台上的二人，對這種情況感到極其地迷茫，他們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在以前二人是要被台下觀眾至少念叨個十天半個月的。

轉眼間，到了文革時期，段小樓，程蝶衣和菊仙等人都被拉出來批鬥。菊仙曾以為段小樓會誓死保護她，然而卻沒有，那個最愛她的男人，卻還是背叛了她。菊仙沒有哭，她穿上了剛出嫁時的那身紅嫁衣，自盡了。文革結束後，程蝶衣也在唱完了最後一出《霸王別姬》，拔劍自刎。此刻的戲台，除了看門的大爺，觀眾席空無一人。

這五十多年間，當初的那些人兒，只剩下了段小樓。段小樓見證了身邊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這對他來說，無疑不是最大的折磨。死去之人固然安息，彌留之人則最為心死啊。段小樓無時無刻不在對現實妥協，卻最終還是被現實傷害得體無完膚。現實啊，永遠是段小樓不得不屈服的敵人，但段小樓卻還是失去了身邊的一切。

我在段小樓身上，隱隱約約看到了一直在適應現實，卻還是被現實打敗了的傳統和那些在現實和夢想之間糾結的人們。就像是劇中小四說的，為什麼只有那些帝王將相可以唱，工人農民們就不可以唱。很多傳統的確只有頂層人才能把它傳下去，而不是那些底層的人。三教九流諸如京戲的，如果沒有懂戲的捨得花錢的達官貴人們去捧場，是很難撐下去的。

在新中國成立之後，傳統適應了新的政權，有些東西已經滅亡，有些東西還在苟延殘喘。而這些，就是段小樓。時代的不同，有些東西不管去怎麼向現實屈服，終究走向滅亡。這就是段小樓，這就是京戲。再回到京戲身上，現當代的京戲，難免衰亡的結局。

現當代的京戲，沒有可靠的經濟來源，沒有如日中天的名氣，沒有廣大群眾的支持，和火遍全球的娛樂圈比起來，實則是暮秋之日。國家政策的支持所起的作用是極為細微的，現當代中國的國情都決定了京戲不管再怎麼適應現實都得衰亡。這是段小樓與京戲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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