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醫療故事

在ICU打了三年中單,我從城雕百年,水榭香亭,霓虹閃耀的都市回到了小城。

小城是我的家,數九寒天時,風雪籠著蕭條和頹唐的城池,夜間多是人們醉酒歸來,大概喝了三到五瓶。我的同屆同學絕大多數離開了這裡。好多中老年人孩子都在外地,每個人手裡都牽一條不知冷熱的金毛。各類青少年不是打英雄聯盟就是在考學。或高或矮的樓宇開遍了補習班和自習室,不怎麼懵懂的高中生都帶了個不怎麼好看的對象,也不知道挑一挑。附近開直播的濃妝防彈的女青年都在喊麥:一人我飲酒醉,十年戎馬心孤單啥的(其實挺帶感的,我覺得十年戎馬心孤單描述學醫挺恰當)。端的是白雪皚皚,一片凄涼。我走向了時代的逆旅,回到了這裡。《Clannad》里說的:「小鎮的人們愛著小鎮。」

回到家以後,同學或褒或貶,有人說我守家在地,在我看來,守家下一步一般就是水晶要爆炸。但是工作和人生還是要繼續走好。

回到了神經內科工作,和ICU形勢大為不同。患者疾病從都是重患變成了有輕有重。輕者都是以前不怎麼明白的存在。ICU那會兒大多數患者都是昏迷,而回到了人間病情便走向了輕盈而詭異的節奏:頭暈,頭痛,頭脹,頭麻,頭木,頭髮硬,頭一蹦一蹦的,找不著自己頭在哪兒了,不一而足。

眩暈的鑒別診斷圍繞在幾個方面:良性位置性眩暈,迷路炎,前庭器官損傷/功能性障礙?美尼爾氏症?椎-基底動脈供血不足/卒中?代謝性疾病?中樞系統退行性疾病?嗯,慢慢去查,慢慢想。當年還見過一個癲癇頭暈的,這絕對是砸場子的存在。

患者頭痛,大夫頭痛。曹操頭疼把華佗給砍了,後來引起了醫學界的重視。顱內出血?SAH?血管痙攣?卒中?佔位?腦疝?受過一個患者,CT沒事兒,最後給他腰椎穿刺術做出了蛛網膜下腔出血的診斷。根據既往來看,SAH患者頭顱CT檢出率93%左右,完全確診流程如下圖:

也就是說,CT檢出無出血,那麼不代表萬事大吉。該患者非常疼,「一生中最j8疼的時候」。巴氏征陽性,頸強陽性,布魯津斯基征陽性,膝反射亢進。百分之九十幾又怎麼樣呢?於是抗血小板,抗凝藥物強撐著不用。最後腰穿結果是教科書式的血性腦脊液。隨後按照蛛網膜下腔出血的診療方案治療,患者成功出院。如果當時放鬆警惕,常規治療,後果如何呢。

輔助檢查每天都在對信度和效度進行敷衍,學醫為什麼要重視查體,由此病例可見一斑。按統計學來講,7%不是一個小概率事件。

一高興說了個病例,順便solo了一下。裝完就跑。

回家工作以後,見到了人世間種種,世上有三種痛苦。第一世界的什麼牌子的衣服,化妝品。拿到高學歷以後選哪家強。第二世界煩惱是失戀,失業和ED,是挺難受,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第三世界的痛苦就是沒錢看病,病越來越重,治不好,家屬賠著耗盡金錢和精力。沒有辦法。很多第三世界痛苦每天在醫院發生。身為一個醫師,能做些什麼呢?那時候我們大學成天流傳一句話:「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

這是我聽過的最沒勁的一句話。我還是喜歡我一個玩亞索的老弟說的:「很少去勝利,經常搶人頭,一直在噴人。」我覺得我老弟說的比他好。第三世界的痛苦無法安慰,無法解決。醫師所做是竭盡所能,而已。

寫到這裡已經散了,一會兒病例分析,一會兒感慨人生。真的有點兒累了可能。以後陸續寫一些關於醫學的科普和思路。這樣能統一思路吧。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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