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俠橫行的世界裡，武俠該怎麼寫

這一篇可以看作對前面那篇的補充。

我前面寫文說到武俠小說的困境時，認為對新時代的武俠作者們來說金庸和古龍是難以逾越的兩座大山，尤其是金庸，他的武俠世界已經成為了一種經典的設定，一種難以動搖的世界觀，彷彿武俠世界不按照他的規則運行便算不得武俠了。

面對金庸武俠這座大山，網路武俠作者們大致上有三個思路，一是在金庸的基礎上進行擴展設定，大體方向不變。如鳳歌的《崑崙》和《滄海》。二是完全繞過金庸武俠，改以另一事物為核心，如《量子江湖》。而第三類，也是最激進的，卻是想要砸爛這個鋼鐵一般的世界規則，換上另一套規則。於是，我們看到了《江山如此多嬌》、《缺月梧桐》、《三千美嬌娘》以及後來的《錦衣笑傲行》。

這幾本書語言風格各不相同，但是世界觀非常相似，首先它們在設定上都屬於低武世界，其中有個別絕頂高手的存在，但就整體而言，都是一種寫實的世界。另外在主題上，它們都是對金庸一脈【武俠是成年人的童話】的反動。這些書里的江湖世界都是爾虞我詐的叢林社會，所有門派都只為利益而生，所謂武林道義全不重要，另外就是政府對江湖世界的鉗制。為什麼說其它的小說只是翻山、繞山而這幾本書卻是砸山呢？根本原因在於，在它們的核心設定中，個人的武力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作為武林人士集合體的「門派」力量才是。為了門派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被放棄、被殺戮，人性可以被泯滅，良知可以被褻瀆。

我曾經仿照《黑暗森林》中的宇宙社會學定律給低武世界做了兩個定律：生存和壯大是一個門派的第一需要。二、一定時間內武功的上限不變，通過這兩個定律，最終推出的結論挺有意思，在這個武俠世界中，大多門派都會放棄鑽研個人武學，轉而走上勾結官府、打手軍隊化指揮職業化的道路——事實上這就是《缺月梧桐》和《江山如此多嬌》的世界觀，武功作為一種技術是可研究、可交易的，幫派里會有專門機構去研究武術，但是實戰中經驗、陣型和指揮更重要。

那麼江湖社會學和宇宙社會學根本的區別在哪裡呢？武林中沒有技術爆炸的概念，強如九陰、九陽、葵花都無法讓一個門派立刻具有徹底覆滅另一門派的能力，這樣情況下就不會形成猜疑鏈，江湖社會中門派之間的共存和互相交易、聯盟、扶持、對抗就成為可能的。那些百年以上的大門派如武當、少林、崑崙，就像現實當中的公司企業一樣，為了自身的生存和壯大，互相競爭是有的，但是我也並沒有一口把你吃下肚的能力，再者朝廷也不允許江湖中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面，所以最終仍是一個類似金庸書中那種門派割據的格局。

由於作者所站的視角不同，這幾本書對江湖世界的描述也並不完全相同。在《江山如此多嬌》中，作者開篇便提出了一個觀點：江湖只是江山一隅，在隨後的情節當中，它也確實強化了這一觀點，無論多麼強大的江湖勢力，都必須在朝廷當中有後台、有靠山，主角王動作為朝廷在江湖世界裡的代言人，享有一言九鼎的地位——這與朝廷勢力幾乎完全缺席武林世界的金庸小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與《三千美嬌娘》和《錦衣笑傲行》相比，《江山如此多嬌》中的武林門派存在感仍算得上極強，在這兩本書中，江湖世界和武林門派在朝廷眼中已經是泔水桶和垃圾堆般的存在——不但藏污納垢，而且不堪一擊。《三千美嬌娘》中執武林牛耳的千年古剎少林寺，被主角小小一個登封知縣玩弄於鼓掌之間，搓圓揉扁都隨意。而《錦衣笑傲行》中名門正派嵩山派的掌門左冷禪不惜給太監當乾兒子，華山派的掌門岳不群屈尊給國舅當狗當得也是理直氣壯，甚至不少人還要羨慕他們能攀上當朝權貴——畢竟就連日月神教教主的女兒任盈盈，做夢都想的是嫁給國舅當小妾。不過這兩本書都是段子合集類型的書，以惡搞和諷刺為主，吐槽用力過度，對想去看武俠的讀者無異於當頭一棒。無謂的種馬也削弱了故事含金量。

至於《缺月梧桐》，朝廷勢力在小說中幾乎沒有出場，但那是因為這本書里描寫的幫會勢力更類似於現實中的黑澀會，他們生存在社會的陰暗面里，和陽面的官府即使有勾結也難以擺到明面上來說。不過書中偶有提及官府勢力，也是一種極為敬畏的語氣——畢竟如果能生存在陽光下，誰又願意躲在暗地裡呢？

仿照推理小說的概念，如果把金庸武俠小說稱作「本格武俠」小說，那麼本文所提及的這幾本小說似可稱之為「社會派」新武俠小說。可惜的是，這股潮流僅僅激起了幾個小小的浪花，便消逝在茫茫的書海中了。畢竟對於絕大多數網路武俠讀者來說，最想看到的還是打鬥，而在低武世界裡，打鬥，並不是一個多麼有觀賞性的事情。